在邺朝,当今时代,他终究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皇权难抗,何以凭借自身力量,改变权势做的决断?
良久,唐青伏跪的双腿麻木酸痛,权衡再三,方才继续出声。
“皇上,臣……臣斗胆请求,莫将王府众人流放。老梁王三朝忠臣,绝无二心,至死都未曾娶妻纳妾。他一生无妻无子,认养的义亲,以后也都不会造成威胁,圣恩仁德,臣恳求皇上怜悯。”
萧隽一直望着那道伏在地面、脊背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许久过后,抬起狼毫,重新立了道折子。
最后,梁王府众人,主要是梁名章,杖责五十,此生若未得帝王召见,终生不得踏入邺都。
唐青看着帝王亲手拟定落了朱印的折子,神情松动几分。
“臣……叩谢皇上。”
萧隽淡淡看他,并无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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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了份帝王恩情,唐青自是愈发专注卖力地干活,散值前竟将所有账册全部看完,疏漏之处皆事无巨细地写了标注。
申时方过,萧隽去了演武场,唐青仍留殿内。
他伏案不停写字,手腕酸麻都未停,忽有宫人送了茶点入内。
唐青道谢。
宫人笑道:“李常侍叮嘱的,侍郎当真好福气,得皇恩如此蒙荫。”
唐青与宫人客套几句,眼前飘过些微恍惚。
处理一摞账簿太费心力,站起时他已生出几分眩晕,浅尝几块茶点,力气才逐渐恢复。
散值后,一轮红日沉往皇宫西面,漫天的霞光似火,云层尽染,给这座肃穆古朴的宫城凭添数分柔色。
连日来悬在内心的石头落下,唐青第一次打量眼前的皇宫。
他望着石砖都在泛红的地板,萌生思念之意,忽然想去见见梁名章。
而今他可凭借令牌在宫内走动。
趁着暮色,唐青来到天牢外,禀明来意,出示令牌后依然被阻拦。
别无他法时,倏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韩擒正与禁军七营卫长交待事务,扫见侯在角落的青年,顿了顿,待打发走七营卫长,径直朝对方靠近。
唐青款款拱手作礼,:“见过统领。”
他一身绛紫鹤纹官袍,腰环佩玉,端地飘逸绝美,比起世人世俗,多了份遗世独立的气质。
韩擒目光一闪:“恭喜先生……”
又问:“可有何事?”
唐青直言来意:“皇上已下梁王府案的折子,待梁名章受了刑罚,不日就能返回南郡,统领可能帮我,让我进去看看他吗?”
又道:“若让你感觉为难……”
韩擒垂目:“我带你去。”
他看着唐青:“不会为难。”
第17章
天牢晦暗,常年不见光的地方蔓延着一股阴冷气息挥之不散。
踏入牢内,唐青心脏无端发紧,仿佛被一份沉抑森冷的压力抵在胸.口,不由深深透了几口气。
韩擒如往日肃冷着一张脸,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旁边的青年。
捕捉到唐青的异样,适时停步,低声问:“可还好。”
“无甚大碍,”唐青缓过来,牵动唇角,温声道:“劳烦统领继续带路。”
来到关押梁名章的牢房前,乍一见到对方,唐青心下一酸,靠近门口。
听到动静的梁名章回头,神情中闪过意外和欣喜。
“先生。”
唐青望向韩擒:“统领,我想与他说些话,可否行个方便。”
韩擒轻点下颌,让出此方安静的空间。
相隔牢门,借着灰暗的光线,唐青和梁名章彼此注视,都在默契的观察对方,一个心安,一个心酸。
梁名章没太靠近门口,连日来他被关押在此,未曾洗漱,身上有什么味自己都闻不到,可想都能想明白定很难闻。
唐青甫一靠近,便给这污秽晦暗的牢房带来一丝舒适温暖的气息,他怕自己臭到这般精致的人。
四目相对,良久,竟一时都忘了开口。
还是唐青先回神,眉眼悉数堆积着愧疚,哑声道:“惊鸿,你瘦了不少。”
梁名章细细端量,一身绛紫鹤纹宽袖官服衬得唐青身子轻盈飘逸,微微叹笑,道:“你平安就好。”
唐青忍不住又凑近几步,几乎贴在牢房门前。
“审查梁王府的结果已出,惊鸿,我……我向皇上争取过,最终还是无法改变太多,抱歉。”
“罪责理应在我,受罚的也应该是我。”
他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下,终是勉强维持不住那抹浅笑,轻道:“要害得你挨板子了。”
梁名章未生怨愤。
“此般结果已然是最好的结果,先生莫要自责,且当它是梁王府的命罢,命里该来的东西,如何挡都挡不住,大伙儿还能再回到南郡就足够了。”
唐青:“……”
双眸低垂:“抱歉,我回不了南郡。”
梁名章:“我明白。”
看到唐青一身官服,就已知晓。
唐青才思灵敏,非常人能及,过去就隐有不安的预感。直觉告诉梁名章,南郡留不住这般灵气的人。
留了一年,只一年……已教他满足了。
梁名章甚至在暗中松了口气,宁可皇上任唐青为官,也不想看见唐青受到当时的对待。
他道:“今早圣旨已下,待明日受完刑,我便带着安乐和小瑞回去,届时……偌大繁华的邺都,只留你一人。”
四周安寂,半晌,才听唐青轻轻“嗯”了声。
他忽生茫然,为明日将要面对的离别而滋生怅然。
来到大邺,梁王府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梁名章于他而言,更是为数不多的朋友,或比朋友更为亲密。
他在异世无依时,对方给予了他一切,在梁王府的一年,自己始终由着性子度日,觉得很惬意与安心。
而他就要留在邺都,或许此生都没有机会再去南郡,没有机会再见到对他意义非同的人和环境。
梁名章仿佛看出他内心所想,纵然心有落寞,仍如旧日那般温和宽慰:“别难过,若有缘,终有再见的机会。”
“是啊……往后的日子谁能预料,”唐青笑着,桃花眸里流光潋滟,“怕明日不便,此时此刻,我同惊鸿喝酒如何?”
又如过去那般调侃:“之前出于身子的缘故,惊鸿总不允我喝酒,明日一别……”
他轻声道:“就喝一杯吧。”
梁名章欣然接受:“好。”
唐青朝另一道方向走近,望着还在的韩擒,笑问:“统领可否赏下官一壶酒?”
韩擒没说给不给,只问:“能喝吗。”
唐青一忖,浅笑间难得多了些许的心虚:“极少喝。”
韩擒看着他:“此处等我。”
唐青便原地等候,很快,对方拎了壶酒来,还捎带两个酒盏。
“春日梅香,光禄寺的宫人在梅花繁盛时,佐以鲜果,酿制了不少纤梅酒,劲头轻,多喝几口并无碍。”
唐青从韩擒手上接过酒壶和酒盏:“多谢统领。”
他踱步返回牢房门前,朝始终注视自己的梁名章晃了晃酒壶,斟满其中一盏,递了过去。
梁名章接酒,随后唐青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惊鸿,你过来些。”
梁名章解释:“我数日未曾……”
唐青打断:“我岂会嫌弃。”
于是隔了几步的人慢慢靠近,唐青静静地看着对方。
此时两人默契无言,只你一杯我一杯的饮着带些清甜味的梅酒。
适时之后,唐青道:“明日我会想办法过来送你们。”
借了韩擒的方便,不适合在天牢久留。三杯淡酒下腹,唐青跟随韩擒离开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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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暖风微醺,凉凉暖暖的气息吹拂肌肤,唐青前一刻还清醒的头脑涌起轻微飘忽之感,眼尾泛出浅浅粉红。
落日在皇宫西角隐没,宫灯点亮,照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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