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他病气缠身,此刻有些苍白的面颊浮出两抹殷开的红,唇瓣的血色也显出许多。
同僚见他如此,说道:“这会儿晒着,不若侍郎先回阁楼坐下,此地留下官看守就好。”
唐青接受了同僚的建议,往返藏书阁时,在一道回廊的角落有人背对着外墙蹲坐,手里似在摆弄。
他悄然走近,听到此人嘀嘀咕咕的算着什么,
另一名搬运旧籍的同僚瞧见,说道:“李问,让你筹计晾晒的文卷,你又躲起来偷懒!”
那蹲坐的李问说道:“大人这就冤枉小人了,小人不正是在筹算么?”
同僚:“晒在太阳底下的书卷几多,你这么点筹棍能算清楚?”
李问指指脑子,斩钉截铁道:“能!”
从二人对话和眼前的形势看,唐青大致弄明白了情况。
李问负责统计。
在大邺,乃至当今朝代,计数多以来筹棍来算,计算数量越大,需要摆弄的棍子也就越多,若以平日筹算的方式来计数晾晒的书籍,此时地面该摆满一大摞棍子。
唐青笑了下,心知这个时代计数总归不如现代方便快捷。
他让李问起身,随他一起到晾晒文卷旧籍的地方。
李问:“大人有何吩咐?”
说着,并不敢与唐青对上眼神,容易脸红。
两名同僚也跟了过来:“侍郎可要我们帮忙?”
唐青来到晾晒的场地,让李问与他一起统计当前的书籍数目。
李问道:“大人,您别小瞧下官手里的筹棍少,下官以口诀配合,筹算的速度只比寻常人快。”
唐青没说话,拿了一只炭棍:“开始吧。”
李问和两名修攥学士纷纷睁大眼睛:“大人,您只要一根筹棍?”
唐青微微抬脸,眸光里带着平和稳定的力量:“足矣。”
李问踟蹰,唐青视线扫过四周,在地上写了些数字。
修攥学士盯着陌生的字符,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疑惑。
李问开始摆起筹棍,在心内以口诀运算了一会儿,耳旁落下一道清润如玉的声音。
唐青笑着说了个数字,李问诧异,待他将旧籍算完,已过去半刻钟,得到的数目与唐青的分毫不差。
李问诧异:“大人,您莫非只以这些奇怪的字符筹算出结果?”
唐青颔首:“自然。”
又道:“这些阿拉伯数字,搭配运算符号,很快就能算出结果。”
数字计算,远比筹算来的方便,一目了然。
也正是此刻,唐青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些新奇的想法。
春日枝头点缀着薄红嫩青,晴光灿烂,远不及落在青年眉眼的春色,远看犹如一卷灵动温柔的画。
两名修攥学士和李问忽然跪下,齐齐叩拜:“参见皇上。”
唐青转过头,萧隽不知几时出现,站在墙门看着他。
唐青迎上前,正欲拱手行礼,被萧隽拦了下来。
四周的人俱被屏退,萧隽看着他指尖残留的炭黑痕迹,待宫人送了丝帕,替唐青擦拭。
唐青蜷起指尖:“陛下,臣自己来就好。”
萧隽也不勉强,帕子交给他,走到书写数字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唐青一边擦手一边回答:“数字,阿拉伯数字。”
说着,他把数字计算的概念和运用与萧隽详细解释,又道:“陛下,臣想将数字在大邺推广开来。”
数字的运用和计算渗透许多方面,如今的筹算过于冗杂,若能普及,不失为一件好事。
萧隽定睛看着他:“这也是唐卿那个时代的?”
唐青:“回陛下,正是。”
萧隽目色平淡:“卿的想法很好,可想在大邺推及,并非易事。”
唐青沉默:“……臣明白。”
历代以来,书籍一直为贵族和世家垄断,知识传播范围甚微,就连寒门子弟,能出头的也寥寥无几,绝大部分平民阶层的人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资源。
若想推及文化,就必须打破历朝历代的官秩选拔制度,让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机会。
此举无异于再次打破阶层利益,重新划分资源。
萧隽与他并肩而行,虽未言语,但唐青明白若自己想做,对方仍是他的靠山。
改革选拔制度,有利于分散朝堂各党势力,让新鲜的血液融入,培养属于萧隽的势力。
萧隽停步,伸手替他拂去落在发间的花枝。
唐青瞥过脸,下意识往后。
春日滋生了许多青苔,他脚底一滑,踩在冒着绒绒青苔的石子上,好巧不巧地往萧隽胸怀摔去。
萧隽看着他,眉眼浮起笑意。头更是凑近了,停在他发上嗅了嗅。
“好香。”
唐青:“……”
萧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摔疼了?”
唐青绕开石子,专挑不长青苔的路走。
走了没几步,回头,刚好撞见萧隽嗅着指尖。
他眼皮一跳,萧隽那身高贵的淡漠散去,倒是脾气很好的样子,还冲他回了一笑。
第121章
唐青连着数日在藏书阁修书攥书, 萧隽随他一同在馆内察视。
此次负责纂修旧籍的工作只派了四名学士负责,唐青和其他几名学士共同商议出一套新的修订条规。
依照新条规工作,一段日子已显成效。
此时只见旧籍陈放井井有条, 重新攥写与修复过的书籍文卷俱有序归类, 毫无杂章错乱, 一目了然。
若无差池, 纂修旧籍一事可在预期之内提前完工。
萧隽偏过双目, 眼前的唐青坐在书案旁, 一头青丝如乌缎披落在肩背, 正在目不转睛地翻理宗卷。
他不禁柔下口吻:“卿这些日子可觉辛累。”
唐青视线仍流连在竹简上,抽空抬眸,看向萧隽的眼睛回话。
“阁中汇藏了许多珍奇书卷, 臣借此机会观览,只觉心胸豁然不少,工作也成了另一种趣味,并不觉乏惫。”
闻言, 萧隽对他更是心生怜惜。
今年皇林春猎, 唐青因修复旧籍的事一直留在藏书阁, 未参与狩猎的热闹。萧隽担心他闷坏了,巡到阁内三楼时,借着窗扉窥见几缕明媚的天光,心念悄然一闪。
萧隽道:“春色尚好,卿可同孤一道去田郊走走。”
这是今年隆冬时萧隽与唐青邀约好的事,唐青当时应允,一诺无悔。
他立在台阶底下, 和驻足在阶前凝目注视自己的萧隽对视,瞬息之后别过眉眼。
他拱了拱手:“臣随时奉命。”
如此, 二人便低调出宫,萧隽没有骑上雷首,只命人牵来两匹普通的雪花骢,性子最为温顺的那匹分给唐青。
唐青弯了弯眸子,和雪花骢对视,指尖温柔的抚上它的鬓毛,低头诉说几句耳语。
萧隽瞥了眼雪花骢,心绪些许复杂。
唐青话音落罢,翻身上马,雪花骢载着他稳妥踱步,缎黑发丝在风里扬起秀美的弧度,略至萧隽抬起的手指。
萧隽卷着握住的一缕青丝,目光流动几许悦色,很快上了马,和他并肩骑行。
邺都城内的车辆马匹驾驶时需得限速,唐青和萧隽慢慢驭着雪花骢往城门去,待出了城,迎着春光里流动的风,雪花骢渐渐快跑起来。
唐青水墨嫩青的衣袂随风翻飞,萧隽纹丝不动,此景此人,叫他看见了山野中最亮丽的一抹春色,舍不得挪开半分眼神。
很快,萧隽夹紧马腹追了上去。
有了雪花骢的配合,唐青尽兴地沿着田垄乡野骑行许久。
春光大好,他嗅着乡野稻田散发的清香,唇畔上扬,一双桃花眸尽显明媚之色。
他专注地环望四周,殊不知萧隽也在认真地看着他。
待到暮色四起,霞光渲染了大半面山谷,唐青半仰红如艳桃的脸庞,长睫仍弯弯的,笑道:“爷,咱们该返程了,若再耽搁,城门可要关闭了。”
萧隽喉结一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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