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江郡一个月,每日公事缠身,他回屋后很快就睡下了,许是给萧隽回了信的缘故,竟在梦里出现那日对方送他离开邺都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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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唐青起来时面色古怪,良久,轻叹一声,命下人送来更换的衣物,将换下来带有脏污的里衣送去清洗。
他揉揉眉心,虽有些许疲惫,但容色焕发。
唐青用早膳时想起更换的衣物,放下碗筷,再次抚额。
他身子单薄,素来看书练字,或静心休养,生理方面尽管正常,但鲜少有过冲动的时候,
今日起来便觉心里团着一股火,不是很热,却微微灼着他,叫他坐立难安。
左节使来见他时,听闻他有些不适,便寻来军医,让军医检查之后,才得知昨日食用的鲜汤里,多了一味生阳补精的辅助食材。
唐青饮了半碗汤,适才导致心火滋生,比平日多了些许躁动。
唐青微讪,屏退军医后,独自喝了两杯清茶。
为了转移不必要的心绪,他很快差来左右节使,又叫了几名负责水师的校督,商议过两日与达伽签订条例的事宜。
两日后,唐青随左右节使来到海域中转基地,此时风平浪静,甲板微微泛着光。
一群白色海鸟落在无人的甲板上,不久,到来的达伽首领使得这群海鸟纷纷飞起。
此条例签订由左右节使负责,他们二人与达伽首领在现场交接后续事宜,唐青则进行监察记录。
条例规定达伽每年需得向大邺进贡规定比例范围内的特有产物,而大邺也不会亏待达伽,愿以茶叶丝绸等物资回馈,并承诺会将将大邺文化传播出去,交授达伽蛮民手工制造,种植技术,以彰显天子君威,大国风范。
日近晌午,双方将纸上墨迹干透的条例反复看了三遍,并逐条核实。合约一式三份,在唐青的见证下完成协议签约。
完成与达伽贸易进贡的协议签订,唐青此程的任务也算结束了。
江郡作为重要海防地区,不但有正规的南境水师驻足,为了迎接海上贸易的展开,还分别建立了相关海衙司,也就是海关。
海衙司负责把控、税收从海域国家进入大邺的物资,同时在规划的航行领域逐一开设海岸中转站,作为全功能型的小型基地,以此巩固大邺水师的防御线。
七月下旬的最后几天,唐青收拾行李,将要离开江郡,往北而上,返回邺都述职。
萧隽让他在八月结束前回到邺都,路程再赶,最快也许二十日才能抵达兖州。
八月的王城,想必已开满绚烂盛烈的凌霄花,满城丹红如火,他过去还没细细看过这样的场景。
唐青返程时,涿州水师总督,几名都尉,左右节使俱来相送,直到马车驶远,再也望不见海岸线,唐青这才靠回车舆,头脑空茫茫的,忽然什么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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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陇州时,发生了一件令唐青意想不到的事。
他见识过兖州的肃穆,冀州的辽阔,涿州的质朴,过去也遇到过北上的流民。
可那已经是几年前所见。
这几年大邺施行休养生息之策,数次减免或免收苛捐杂税与地税,给百姓按籍发了土地,鼓励民间商业经济发展,一切政策都在促进国家经济稳定回暖发展。
此刻他却遇到一群规模不小的流民。
领路的护卫打听,才得知流民是从邯州来的。
今年三月开始,邯州全境陆续出现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邯州百姓艰难维持了几个月,为了活命,迫不得已纷纷离开生活的地方,往东,往南迁行。
几名老妪带着不及膝盖高的孩子跪在路边讨食,唐青心里不忍,吩咐护卫随行剩余的粮食和水分给她们,同时运转头绪,思忖这会儿是谁在负责处理邯州旱情,方案如何。
又过陇州一郡,所见灾民已被安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有官兵层层把守,带着面巾,不允任何人接近。
护卫上前打听,不久,僵着脸色向唐青汇报,说是灾民中有部分人患上了疫病,正在集中隔离收治。
唐青内心一跳,继续往北时,每日询问随行护卫情况,得知一行人安然无恙,适才微微安心。
唯独他夜里辗转难眠,刚入兖州境内,便起了低热,口干乏力。
唐青服了几味携带的药物,俱不管用。
临近王城,唐青已避在车内几日,咳嗽道:“距城外五十里停车,选个无人的地方扎营。”
护卫听出他声音的异常:“大人?”
欲揭开车帘探查,却听唐青扯着干哑的嗓子,厉声制止。
“别靠近马车。”
说着,唐青难受地继续咳了几声,浑身毫无一丝力气,全身剧痛,心慌得厉害。
“……我不能进城,更不能面圣,你去城内请大夫来替我诊治。”
唐青咽了咽嗓子:“我可能感染了疫病。”
第125章
八月上旬, 宫里例行开朝会。
金銮大殿内文武百官有本起奏,就前半年前起邯州出现旱情一事相商议论。
邯州三月便显旱迹,州牧却文过饰非, 秘而不宣, 于六月初才上报朝廷。
州牧瞒报致使旱情泛滥, 疫症横生, 流民哀哉, 而今天怒人怨, 更有万民以血成书, 字字泣诉邯州州牧的欺天大罪。
萧隽当即命内外庭联合稽查,不日以绝对的雷霆手腕置了一批官员,如邯州州牧、刺史俱在名额内。
此前萧隽已从邺都抽调了一批官员, 诸如周相,各上将军门下的左右长史,其负责运送粮草和医疗物资赶往邯州援救灾情,又令择刺史随行监察汇报。
而今邯州州牧处境尴尬, 堂下诸多官员自然另起旁的心思, 有的出列举荐, 有的隐忍不发。
百官说千说万,萧隽纹风不动,目光沿大殿逡巡,心里微微沉了沉。
估算日子,唐青回到邺都已有五日,此刻理该出现在御前述职。
当前却不见踪影,那人从不疏忽职守。
他沉吟, 问道:“唐侍郎何在。”
大殿霎时寂静。
萧隽目光落向寇广陵,唐青与尚书台的几名官员向来交好, 却见尚书令寇广陵轻轻摇头:“启禀陛下,唐侍郎不曾到过尚书台。”
负责纂修旧籍的学士也都据实相报,称这几日未见唐青出现在藏书阁。
待早朝一散,萧隽遣来负责护送唐青的暗卫。
他淡目凌冽,浑身气息冷如冰渊。
起初暗卫遮遮掩掩,最后伏跪在地,齐声道:“求皇上责罚。”
萧隽:“该受的罚自是一样不落,孤只问……唐卿何在。”
天子神威,叫暗卫们一阵后怕和畏惧。
其中一人额头紧贴地面,高声道:“启禀皇上,唐大人返至陇州途中,不幸感染疫病,如今已在城外五十里驻帐隔绝六日,属下护送不利,未能完成使命,请皇上降罪!”
萧隽只觉神魂一震,手脚冰冷。
他缓过理智,当即命李显义召集太医,要亲自赶赴邺都城郊。
李显义和太医们连接劝阻,望他以龙体为重,萧隽只字未言,不久驱策雷首,如雷鸣电疾般去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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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值傍晚,邺都城郊外驻着孤零零的一顶营帐。
营帐较远的四周立着另外几顶帐篷,大夫正在里头煎药,听到动静,连忙探出头,一身玄黑金丝龙纹的帝王叫他顿时两股颤颤,连跪带爬的赶到马下趴好。
跟来的禁军呵斥:“大胆,见到皇上还不跪下。”
大夫颤巍巍开口:“草、草民叩、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
萧隽打断他,声音有一丝不稳:“里面的人如何,可治愈康复了?”
大夫踟蹰,摇摆不定,萧隽见状,连冷声质问都无必要,势必孤身入帐。
禁军斗胆阻拦,大夫哆嗦着,连忙唤道:“回皇上,里头的那位大人身患疫疠,矮疠气非同一般,若常人与其接触,极有可能会被疠气感染,皇上三思啊——”
禁军呼道:“皇上三思!”
萧隽寂默,望着跪了一地的禁军和赶来的太医,只道:“孤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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