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还在揉肩,一脸的不以为然,说,“伤得这么重,肯定活不了啦,还是抬走挖个坑埋了吧。”
不然一会儿还要再抬一回。
“叫你抬进去就抬进去,你啰嗦什么。”老翁怒气冲冲地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少年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扁担,准备抬人。
樊伉蹲在地上,发现这个没死透的人有些眼熟,好半天才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个把硝石当煤一起扔进熔炉里结果把他的铁匠铺炸飞的倒霉蛋背煤少年嘛!
居然还活着!
樊伉还以为他老早就被人弄死了。
无名显然也认出了背煤少年,说:“郎君不可。”
樊伉有些郁闷:“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无名扫了他一眼,冷漠地道:“猜都能猜得到你要做什么。”
原来自己城府这么浅,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吗?
樊伉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想着。
“郎君,这人是宫里放出来的。”无名见他还不死心,不由得提醒了他一句。
樊伉说:“我知道啊。”
现在宫里头能放话的人,除了他那个超级无敌牛的姨母吕雉之外,还能有谁。
“可是这个人我有用哎。”他有些伤脑筋地道。
无名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说:“既然有用那就算了,留着吧。”
说着他转头朝那老翁道:“这人要价多少?我们家郎君买了。”
“这……”老翁的脸色有些为难。
一个要死不活的人留着也只是添麻烦,他巴不得有人能接手,可这人是宫里头放了话的,死了就算了,活着的话是要卖去盐井里挖盐的。
挖盐那是什么活计啊?
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任你再强壮的人,去盐井里呆上两年,绝对不成人形。
也不知这人到底得罪了宫中哪位贵人,被人这么折磨。
“你是担心宫里头会责问吧?”一见他的表情无名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说,“放心罢,这事郎君自会去找宫里头的那位说清楚,再说了这人只差一口气了,跟死有什么区别,我们郎君
买回去还不定能活呢,说不好还要多陪一副棺材。”
老翁这才努力睁大一双浑浊的老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樊伉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说:“原来是兴平侯,既然是兴平侯开口,便是宫里也不会说什么,这人既然兴
平侯有用,就让兴平侯带走吧,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樊伉头一次感觉到有一个贵族身份原来也挺有用的,有时候行使一下贵族特权那感觉很微妙。
出门一趟,要找的家臣苗子没找到,倒是挑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背煤少年,樊伉的心情有点复杂。
背煤少年伤得很重,说他只剩一口气真的不是夸张,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伤得那么重,也不好挪动,樊伉见那人样子实在太过凄惨,叫驵会老翁拿了床破被子出来,套了牛车,把席子打开,霎时一股浓厚的体臭味夹着屎尿和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樊伉差点吐
了。
“你们也不给他清理清理。”樊伉拿袖子捂着鼻口,抱怨说。
老翁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解释。
本来就是必死的人,他们也没有费心思,也无人愿意近身伺侯,现下被小郎君嫌弃了。
无名绷着脸,显然心情也不是十分愉快。
“郎君退远些,臭!”他说了一声,和老翁一起将人抬到牛车上,裹上被子,遮了一点气味,味道才不那么难闻。
樊伉一见,说:“去安春坊结帐,要粮食还是钱都随便,可别说我仗势欺人,不把你们驵会的商贾放在眼里。”
老翁连称不敢,又叫自己孙子帮忙驾车,要送樊伉回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会驾车。”樊伉看那少年人身体单薄,方才就是他抬不起才将席子掉下来,让他发现背煤少年的,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老翁见状,只道贵人嫌弃他们,也不以为意,缩着肩膀立在一旁,看着樊伉和无名上了牛车,驾车离去。
驵会的牛车可不比樊家自用的,没有篷,是个敞的。
牛车上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躺了个身长脚长的伤患,樊伉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只得缩在无名身边,不时地扭头瞧着破旧被子里的人。
那被子也不知是从哪儿抱出来的,里头的芦花都快跑光了,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背煤的少年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死了没有。
路上积雪很深,牛车走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艰难,樊伉不停地叫无名驾车平稳一点,免得人没到府上先给颠死了。
无名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说:“伤太重了,怕是救不活了。”
难为郎君好心,还将人接回府里,这钱要打水漂了。
外伤只是一方面,最怕的是还有内伤,就算没有内伤,天气这么冷,感染了伤寒也没救了。
“试试看吧。”樊伉心里也没有把握,“佛祖不是曰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佛祖是谁?什么浮屠?”无名问他。
樊伉这才反应过来,西汉这个时候佛法还没有传进来,人们连佛祖和菩萨是什么都不知道。
“佛祖就是圣人,大能耐的圣人。浮屠就是供奉佛祖的塔。”樊伉怕解释不通,说,“神仙们的世界里出现的东西。”
“哦。”无名懂了,“神仙还要贡奉佛祖吗?那岂不是佛祖比神仙还要更厉害?”
语气充满了向往。
“……”樊伉满头黑线,“反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劝人行善的意思,其他的细节就不要细究了。”
无名闻言,一脸的若有所思:“所以郎君现在才会处处行善,对人格外心软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你妹啊!
尊重每个人的生命是他从小就接受到的教育,长年累月下来,已经刻进了骨血里,想改一时也改不了好不好。
“不过既然把人救了下来,不管能不能活,郎君还是抽空进宫一趟,向人解释清楚才行。”
无名没有明白指出是向谁解释,但樊伉秒懂他说的必然是吕雉。
刘邦已经出征,现在后宫之中自然是后宫之主的皇后吕雉为大,对背煤少年的处置自然也是吕雉的吩咐。
想到刘盈差点在铁匠铺里丧生,樊伉觉得以吕雉的脾气没有当场把这人大切八块喂狗,真的是相当不容易。
其实各种野史小说里说吕雉为人心狠,报复心重什么的,樊伉跟吕雉相识了这么久,反倒觉得吕雉为人挺大度的。
不说别的,就说戚夫人仗着刘邦的宠爱,处处与她为难也就罢了,甚至屡屡挑拨刘邦和刘盈的关系,怂恿刘邦改立太子,还算计着想把吕雉的女儿鲁元公主送到匈奴蛮荒之地和亲,就这
样最后吕雉当权后也没有处死她,也不过是罚她去永春巷舂米。
这在樊伉看来已经很不可思议,要是换了历史上那位武姓的女强人,戚夫人那个时候早不知道被弄死多少次了,可见吕雉的心肠其实还不算狠的,还比较心软,若不是戚夫人后来嘴碎,
做什么《舂歌》背后戳吕雉脊梁骨,挑拨刘盈和吕稚的关系,让吕雉忍无可忍,也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总而言之,就樊伉观察,他觉得他的这位强人姨母,心狠手辣是有的,但也并不至于像史书上所说的那种狠毒到六亲不认,完全没有一丝良知的地步。
他的观点就是,人在屋檐下,就得要认清形势,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
做人不能太作,一作就死翘翘了。
回到樊伉,樊伉忙让人将人抱到屋里,又唤人去请侍医。
不一会儿,侍医就来了。
那是个上了年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侍医。
樊伉一见他黑黑的指甲缝就对这人的医术没有任何期待,虽然他很早就对大汉朝的医术不抱希望。
这年头医匠也属于操贱业的人,地位低下,大雪天的被樊伉派人从温暖的被窝里叫醒,来给一个奴隶看伤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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