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媭站在门前,一直目送牛车远去,直到白皑皑的天地里再也瞧不见那支牛车队伍的身影方才回府。
舞阳地处河南郡,舞水之阳,自古物产丰饶。
刘邦将舞阳赐给樊哙为封邑,可见这个时候他对樊哙这个连襟还是可以的。
舞阳距离长安有八百多里,快马加鞭也要数日方可到达,但樊伉带着六车行李,此时南方虽然早已春暖花开,但北地依然大雪纷飞,一路走走停停,又要小心匪寇,十分艰难。
一路兜兜转转,在路上风餐露宿,将近一个月后方才到达河南郡。
樊伉初时还颇觉新鲜,时不时地出来观赏一下雪景,但接连看了将近一个月,实在没了兴趣,外头又实在太冷,只得像孵蛋的老母鸡一样,窝回到牛车里昏昏欲睡。
无名坐在外头赶着驴车,大黑踮着脚跟在后头跑得很起劲。
说到大黑,让樊伉十分惊奇。
一路跟着他们,有时候饿了就会自己去找吃的,实在找不到樊伉就切一截肉干给它。
但那些肉干都是腌了盐的,樊伉也不敢给他多吃,跟无名说了,休息的时候无名就会出去转一圈,拎着猎物回来,有时候是山鸡,有时候是兔子,才让大黑不至于挨饿。
每每这个时候,樊伉就会感叹大黑喜欢无名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像他就完全没有办法在大雪天里给它找吃的。
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多,无名更多的时候是留在车队里护卫他的安全。
这日,难得天气放晴,樊伉窝在驴车里觉得骨头都暖了,掀开车帘,对无名说:“我来赶车吧,你进去歇会儿。”
“不用。”无名头也不回地答道:“外头冷,郎君进车厢里歇着罢。”
樊伉拉开车门,外头暖煦的阳光照了进来,即使是大正午,也没有觉得多暖和,还是冷,便又缩了回去。
但冬日里出太阳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樊伉身上裹了件大氅,爬到前头,坐在驾车的横板上,和无名并非坐在一起,说:“好久没有出太阳了啊,感觉心情都好了许多。”
无名嘴角往上弯了弯,没有说话。
“兴平侯这隆冬腊月的,不在家里呆着,还为了种地的事往冷死人的河南郡跑,若是天下所有的人都像兴平侯这般,我们这些穷苦的百姓可就有福了。”一个卫士骑着驴子走在驴车边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说话。
樊伉出门的目的并没有多隐秘,再加上他们一起行了一路,知道的不知道的清楚了。
卫士其实对樊伉还是挺佩服的。
不说别的,就冲着樊伉的目的,兴平侯就值得他们这些军汉赞一声好。
“哪里,王将军过奖了。”在外人面前,樊伉还是十分谦虚的。
王将军就是吕媭派过来护送他的卫士头领。
樊哙身边有两员大将,武阜因为跟着出征未回,这名叫王回的小将便负责护卫阖府的安全。
对于相当于自己保镖头子存在的王回,樊伉还是相当尊重的,一路上好酒好肉舍得招待,算得上相处融洽。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到舞阳县了,不若我们中途不休息,直接赶进城,兴平侯觉得如何?”
樊伉顿时精神一振,道:“一切全凭王将军做主。”
王回便掉转驴头,安排众人加紧赶路。
直到傍晚的时候,樊伉眯着眼睛往前望去,发现温暖的阳光之下,前方隐隐似有城池的的轮廓,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亘古而又悲凉。
可算是到了啊!
樊伉坐了一个月的驴车,只觉得屁股都快要被颠成两半。
天天盼日日盼,总算是让他盼到了。
樊伉心中那个高兴啊,就别提了。
然而没等那股高兴劲儿过去,随着车队向前走近,城墙的轮廓越清晰,樊伉的心就越凉。
实在是太破了。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让他禁不住一阵失望。
城墙是泥土筑成的,也不高,残破不堪。
进了城,樊伉的心就越发凉了。
今天出太阳,照道理猫冬的人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但大街上依然没有几个人,偶有几间民宅冒出青烟勉强为这座残破的城市增添了几缕人气。
樊伉满脸失望:“我还以为舞阳县人会多一点。”
“郎君说什么?”正好经过一间铁匠铺,里头倒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无名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没,就是说城里好萧条啊。”樊伉感叹。
说是县城,然而看在樊伉眼里,更像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子。
破败不堪的土墙,满脸麻木的百姓,偶有几个人路过也是没精打采的,处处透着一股灰败绝望的气息。
王回笑道:“舞阳乃河南郡重镇,已经算是很繁华的了。未迁都之前,长安城还不如舞阳热闹。”
樊伉:“……”
王回将他们带到城中一座同样破旧的宅邸,非常不客气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见边上一座小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看着像是门房一样的人出来。
王回只对他说了两句,那人脸色立刻变了,飞快地往里奔。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一个着冠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
“舞阳县丞恭迎兴平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吕泽回长安的问题,联想到吕泽的身份应该是相当于后世的封疆大吏,无召应该不能随便回京,所以前一章稍做修改,将他来长安的消息改为回砀邑,不影响阅读,可以无视。
第71章
胥珲很郁闷。
一直被当作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地区, 河南郡一直都是发展最快最繁华的地方。
舞阳县虽然只是个小县,但是背靠舞水,发展也是很不错的, 不然也不会被刘邦当做封邑赐给跟班樊哙。
这个时候还没有系统的官吏选拔制度,除了那些跟随刘邦举大旗起义,四处征战的将士们, 其他人要做官基本都要靠举荐。
作为舞阳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名人”,胥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被举荐上来的。
自从被举荐为舞阳县的县丞之后, 胥珲的日子就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虽然北边雁门太原和匈奴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舞阳距离太原郡其实并不远,不过因为周吕侯的驻地就在一天路程之外的砀邑,胥珲完全不惧。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天灾人祸, 除此之外, 还是比较安稳的。
然而, 现在他的安稳日子被打破了。
临武侯世子, 名满朝野的最年轻的关内侯,兴平侯樊伉到舞阳来了。
胥珲那个愁啊,还不能说, 和一并同僚迎了出来。
舞阳的长官亲自出门相迎,樊伉也不敢托大,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胥公。”樊伉跳下驴车,朝着胥珲拱了拱手, 看在别人眼里很是一副谦逊有礼的少年郎模样。
胥珲连称不敢,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兴平侯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胥珲甚是惶恐,还望兴平侯恕罪。”
樊伉摸了摸鼻子。
舞阳县虽然是他阿翁的封邑,然而他这样招呼不打一声就跑过来,其实对这些地方官是非常失礼的事。
就他的认知中,任何不速之客都是不太受欢迎的。
对舞阳的这一票大小官员而言,他可不就像那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么。
“胥公多礼了。”
胥珲和樊伉不熟,年龄上虽然比樊伉大一截,奈何身份地位实在相差太多,让胥珲完全兴不起倚老卖老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个皇亲国戚的超级大勋贵来到自己的地盘上,胥珲就是再不安,那还是要打起精神略尽地主之谊,尽心招待人家的,要不然怠慢了这位贵客,等人一回到长安,不拘是朝临武侯还是吕后随意挑唆两句,他这个舞阳县丞就没啥前途可指望了。
毕恭毕敬将人迎进府内,又着人送上热的酒水,连随行的护卫和匠人也招呼妥当后,胥珲才小心翼翼地发问:“不知兴平侯千里迢迢,远从长安来到舞阳,可是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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