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居然同意你这个时候去城外安抚流民?”樊伉诧异极了。
大灾过后即有大疫。
这种灾难时刻,最容易引发各种瘟疫传染病。
吕雉那么精明睿智的女人,居然会傻得同意此时让刘盈去流民聚集的外城,还要跟栎阳内史他们一起,一直呆到雪灾过后,流民回乡才回去。
怎么看都不像是吕雉会做的事情。
刘盈脸色微变,左右看看,觉得无人之后才低声悄悄告诉樊伉:“我听人说,这主意是戚姬提出来的,阿母不同意,父皇宠信戚姬,最后还是同意了。”
樊伉:“……”
连吕雉都没有办法,只能让唯一的儿子去死人堆里冒险,可见这事必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樊伉看着这位史上最悲情的皇帝表兄,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表兄,你多珍重!”
刘盈瞪大了眼:“伉儿你不陪我去么?”
樊伉眼睛瞪得比他还要大:“我为什么要陪你去?你知道这种时候流民聚集地代表什么么?”
“什么?”
“疫病重灾区啊!一个不好就容易闹瘟疫的,表兄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十一岁的孩子,也没有注射什么疫苗,简直就是各种病菌最喜欢的载体。
刘盈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本来是想让表弟樊伉陪自己去,也好给自己壮胆的,结果一听那么危险,不用樊伉说他自己也打消了让樊伉陪着去的念头,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启程去城外。
樊伉看着他孤孤单单的身影,心里一种叫同情可怜的情绪又开始往上升。
不说别的,无论是刘盈还是吕雉对他都挺不错的,虽然知道历史上的刘盈做了皇帝,不会这么短命地把命丢在城外,他不跟去也没什么,但诡异地樊伉就是觉得心里有一种叫负罪的情绪在蔓延,良心备受煎熬,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刘盈似的。
被这种可笑的想法折磨得在炕上翻来覆去,起来又躺下了好几次,最后把隔壁的无名都引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不睡是要闹什么?”无名点燃了油灯,满脸不悦。
樊伉打了个呵欠,四处找麻布缝口罩。
虽然他知道这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心里上总归是有个安慰。
樊伉长这么大就从没做过针线活,拿到布乱戳,戳得满手指都是针眼,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无名看不过眼,一把将针线拿了过来,皱着眉头道:“你要缝什么?”
樊伉比了比,说了他要做的口罩的样子。
无名听懂了,坐在桌边,“唰唰”几下,不一会儿就缝好了三个口罩,扔给他。
樊伉连夜叫人将口罩洗干净,又拿开水煮过几遍,晾晒在炉子边。
吕媭知道刘盈去外城的内幕后,气得不顾身份,大骂:“这个贱婢!当真心肠恶毒!真那么好心,怎么不让她自己的儿子去外城安抚流民!”
“阿母,慎言!”樊伉满头黑线。
身为臣妻,在家中大骂皇帝的宠妃,他娘的胆子真大。
吕媭气得不行,道:“你姨母就只有阿盈和鲁元表姊两个孩子,那个贱婢这是存着想要害死阿盈的心思,何其狠毒!不行,我得陪着阿盈过去照顾他。”
“姨母毋要担心,随行的人中有阿母所派侍医,不会有事的。城外脏乱,姨母还要照料樊府上下,切不可因为阿盈而涉险。”
“阿盈你是太子,乃千金之躯,如何去得那种地方。”吕媭抱着刘盈哭。
既痛恨刘邦无情,对她阿姊不好,又痛恨戚姬狠毒,对个孩子用这种手段。
“阿母莫急,我陪着表兄去吧。”樊伉说道。
好歹他有个系统大神傍身,应该不至于让他感染什么乱七八糟的疫病才是。
吕媭顿时怒了:“你去做什么?那外头都是些流民,又脏又乱,你又小,要是不小心过了什么病怎么办?”
樊伉便拿出一块小布,捂着口鼻,闷声闷气地道:“这样就不怕了。”
刘盈见他愿为自己涉险,大为感动,劝道:“伉儿的心意为兄领了,姨母只有你一个孩子,还是留在家中为好,若是因为表兄出事,表兄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樊伉呕得要死。
他都答应陪他去了,结果刘盈还啰哩叭嗦的。
吕媭还想拒绝,却被樊哙阻止了。
“伉儿想去便去罢,他是男儿,你我护不了他一世。”
吕媭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只得允了,挑了几个身彪体悍的卫士护送刘盈和樊伉去外城。
本来樊伉只想着自己去,没想到最后阿琅和无名都跟了过来。
几人挤在一辆牛羊上,迎着风雪冻得瑟瑟发抖。
“无名兄你怎么也来了?”樊伉十分惊讶,随即皱起了眉头。
无名身上的伤口都还没好,这个时候跑出去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无名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刘盈对无名一直颇有微辞,本来就有点不满樊伉对他太好,此时见他也跟了过来,心里对无名的气倒是消了几分。
这人看着虽然冷冷淡淡的,对伉儿倒是不错。
他们天亮出发,到了下午的时候才到城外流民聚集的棚户区。
栎阳内史领着人正在为如何安置流民忙得团团转,没有一个闲着的。见刘盈他们到来,也只是过来见了礼,留了个人照看他们,自己又带着人忙活开了。
樊伉看着这个所谓的安置流民的棚户区,不禁皱起了眉。
说是棚户区,就是拿几块木板临时搭建的一排小棚,暖和是称不上,多少能遮点风挡点雨。
里面全是人,各个蓬头垢面的,或蹲或坐在泥地里,还有些人甚至不顾地上湿漉漉地,铺了条麻布袋就睡在上头。
樊伉看到有个女人,穿着一件单衣,正拿着一个破陶碗,蹲在屋檐下接滴落的雪水喝,一边喝一边咳嗽。
旁边不远处就有人蹲在地上便溺。
罗珠此人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收治了大量流民,而且还把生病的人单独分到了一个棚户区。
樊伉特地在病区转了一圈,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生病的人不少。
寒冷、饥饿、恶劣的环境,迅速侵袭着这些本来就不够健康的人的身体,尤其是体弱的老人和孩子,整个病员区人满为患。
大冷的天,这些生病的人就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因为照料的医者人手不足,很多人生了病得不到及时治疗,也许原本只是小恙,时间一长,就转成了风寒。
这不是各种疫苗齐全,医疗技术先进的现代。
这里是贫穷落后的大汉朝,一个感冒就能轻易带走一条生命。
没有有效的药物控制,只能靠着自身的抵抗力硬扛。
运气好扛过去了,能捡回一条命,运气不好只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体臭味,还有五谷轮回的难闻味道,掺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
樊伉皱眉。
生病的人抵抗力本来就弱,尤其需要干燥温暖的环境调养。
这样恶劣的环境,这些病患又聚在一起,交叉感染,本来能痊愈的人最后都好不了。
条件差也就算了,医护人员也没几个。整个病员区他就没看到有几个医者。
病人根本没人看护。没有水喝,很多人渴了,能动的就像刚才那个女人,拿陶碗接了屋顶滴落下来的雪水喝,不动能的就直接挖地上的积雪咽下去止渴。
有些病得起不了身的,内急了也无人照料,最后直接便溺在裤子里,或是原地解决的。
大部分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很多人几乎整个冬天都没有清洁过身体,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上虱子乱爬,白白的虱子卵密密麻麻的,一片又一片,即使是樊伉这种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都不禁头皮发麻。
简直不能忍!
不知道人口密集的区域,最忌讳的便是寄生虫么?一传染就传染一大片。
哪怕是几千年后的现代,因为虱子吸血传播的回归热都是世界性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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