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心尖微微颤抖,只有眼里是热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感伤、凄美的唐琛。
隔空相望的两个人,都被定格在这个灰蒙蒙湿漉漉的世界里,在无声中诀别。
阿山再也忍不住了:“先生,我去把这家伙捉回来。”
阿江瞪了弟弟一眼:“你打得过西元吗?”
“那你去!”
唐琛低沉的语声毅然决然:“不,让他走。”
西元仿佛感应般地,狠狠地抹了把脸,也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再也不去看岸上的唐琛,背影一晃,消失在那些挥手告别的人中。
轮船发出启航的嗡鸣,缓缓地驶离西人码头,送行的人们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唐琛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艘渐行渐远的渡轮。
雨越下越大,阿江轻声劝道:“唐先生,回去吧。”
良久,唐琛喃喃自语:“原来糖也有苦的时候……”
黑色的雨伞终于动了,伞尖旋出几朵雨花,一个身影相隔不远地站在雨里,唐琛下意识地抬起伞,刚刚迈出的脚又收住了,目光定定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又不愿这欢喜全部落入那人的眼中,只好垂了眼帘,望着地上跳动的雨珠,积水如镜面般倒映着那人的影子,清隽俊朗,唐琛唇边的那抹浅笑终究还是扩散开来……
第46章 群狼共舞
黑伞轻移,遮住了西元上方的雨。
“去欧洲的船票很贵的。”
“那唐先生就再多给我涨点薪水。”
唐琛答应的很爽快:“好!”目光盯着西元,嘴里却吩咐着:“阿江,扣顾西元半个月薪水。”
“好的,唐先生。”
西元:……
唐琛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我现在好忙嘅,你耽误我多少时间知唔知?”
西元又不作声了,是啊,唐琛还没有如愿坐上那个位子,尹将军最后一批洋粟落在他手里,就像一个裹满了蜜汁的马蜂窝,整个唐人街乃至藩市各方都在蠢蠢而动,肯定够他忙的。
西元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下,便跟着唐琛直奔鸿联社总部,看到天下为公的牌楼时,雨也停了,太阳露出脸,温润地照着。
唐琛忽然道:“西元,你就是我的吉利糖。”
西元的声音小而仓促:“瞎说。”
唐琛笑了笑,眸中凝着光,神情中多了抹肃然。
再回唐人街,西元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路边摊位不知怎地都没出来做生意,不少商铺虽然开着买卖,但也把平日里摆放在门口招揽生意的货物收入店中,走街串巷的买卖人也不见了,整个唐人街十分的冷清。
然而快到鸿联社总部的时候,光景却刚好相反,道路两旁停了许多车,人也比平时多了好几倍,不仅有各堂口的手下,还有一些打着横幅、举着小旗的平头百姓。
“唐先生来啦。”有人发现唐琛的车,一呼百应,顿时锣鼓齐鸣,人声鼎沸,媒体也蜂拥而上,对着唐琛的车子拼命拍照,那些看似维持秩序的西警,也只是骑着马,晃荡在外围,做做样子。
轿车缓缓而行,唐琛压了压礼帽,遮至眼眉,却透过低垂的帽檐扫量着车外。
“唐琛,唐琛,唐琛——”他们有节奏地呼喊着这个名字,为他摇旗呐喊。
西元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最前边鼓动众人喊得最卖力的就是汕岛同乡会会长卖巴浪鱼送大黄鱼的黎叔,站在他身旁的是蛙崽,挥舞着细胳膊,喊的小脸泛光,还有一些女人,她们聚集在一起,身边还有几个小孩子,也打着横幅,上边写着:惜寡怜贫,扶孤助学。
西元知道,这是平时唐琛资助的一些青龙堂弟兄留下的遗孀和孩子们,给她们生活费,供孩子们去国外念书。
“阿山,一会通知青龙堂的弟兄,让那些女人和孩子都回去,不要聚在这里。”唐琛沉声命着。
阿山犹豫着:“她们都是自愿的,怕是赶不走。”
“就说是我说的,谁不走就停了她的生活费。”
“好的。”
西元知道,今天的唐人街也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看向唐琛,恰逢他也看过来,相视间,唐琛淡淡地一笑:“今天鸿联社开会,很多跟着白老大一起混过的前辈都来了,我却迟到了。”
西元动了动唇,不知说什么好,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总社的门口,有人上前打开车门,唐琛迈出了车,外边的喊声更是如浪席卷。
众目睽睽下,唐琛扶了扶礼帽,也不理会那些噼啪乱闪的镁光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鸿联社总社。
今天的规矩与以往不同,阿江和西元陪同唐琛一起上了二楼,办公室的门大敞遥开,走廊里站满了各家的弟兄,形成两堵人墙,唐琛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们的注目,径直走进了里间。
西元也再次踏进鸿联社这间平时难以进入的办公室,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坐满了一帮吞云吐雾的人,大部分上了年纪,却都衣履光鲜,穿金戴银,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两名保镖。
见了唐琛,没人打招呼,大都冷眼望着他。
西元以为,唐琛会说声抱歉我来晚了的客套话,然而没有,他直接走到屋子的一隅,玻璃窗前的一个空位上,落座,摘下帽子给阿江,然后接过西元递来的雪茄,点燃,吸了一口,这才将目光缓缓地投向所有人,却不说话,仿佛所有人的等待,只是等待,与他无关。
窗户对着整个会议桌,原本是将他丢到最不起眼的位置,却不知怎地,反而有了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唐琛背着光,可以看清屋里的每一个人,而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即便是坐在边缘,当所有的目光望向他时,他无论坐在哪里,都是王。
七八个跟着白老大混过的老字辈,已经颐养天年,虽都不在堂口管事了,但是身份地位还是有的,为首一人曲爷,因为眼大总弩着,白老大送他外号曲大眼,他很自豪,这些老字辈里也属他威望颇高,玄武堂刚成立的时候,他以年纪大了为由,拒绝堂主之位,而推举自己的同乡郑明远做堂主,每年从玄武堂那里分得很高的利润,郑明远待他也亲厚,不同旁人。
郑明远仗着老字辈都在,说话更是有了底气:“唐琛,你来晚了,明知道今天众叔伯都来开会,你还故意最后一个到。”
西元暗暗运了口气,这孙子向来不给唐琛面子,上来就指责,看来今天的局面对唐琛十分的不利。
唐琛夹着烟,虚指了下整个会议桌,不动声色地宣告:“我不是来开会的,我是来听一个结果的。”
举座哗然。
西元没料到,一群男人在一起,也能叽叽嘎嘎像把五百只鸭子赶下河似的吵闹。
丁义毕竟还挂着代理社长的名,起身劝了大家两句稍安勿躁,声波这才逐渐平息,丁义扭脸对唐琛说:“唐琛,你为鸿联社做的事,人人有目共睹,我丁义理应让贤,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那批货,赶紧拿出来,你也好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子。”
丁义的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刚刚做过的椅子,不言而喻,想做总社长,好,用洋粟来换。
“唐琛你是不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杨启年笑笑地,看了眼身边的曲爷,曲爷白了他一眼,杨启年的笑尴尬地收了回去。
“唐琛,你刚离开东南山,尹将军就出了事,这事蹊跷,只怕你身边有鬼哟。”郑明远的话一落,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顾西元。
唐琛弹了弹雪茄上的灰,冷声道:“我被肥龙追杀,他早就被军方的人盯上了,我和我的人要是不鬼,要么被肥龙的人砍死,要么一起死在东南山,要不是我,你们连最后这批货也见不到。”
“唐琛,我也不信你冒着危险去谈生意,会亲手毁了这座金山,个中曲直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我就当这件事是个巧合,但是,既然这只肥羊已经出了山,那就趁着热乎劲大家分了它,等到西人来插手,我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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