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院中有汽车发动的声音,顾西元匆匆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道缝隙,是唐琛的车,已经绕过院中的草坪,从仿古雕花的黑漆铁门开走了,阿香还冲车子挥了挥手,吴妈关好大门,落了锁。
顾西元从客房出来,站在二楼走廊的楼梯边,正看见阿香轻快地往里跑,身后的吴妈交代着:“把先生今天换下的衣服拿下来。”
阿香答应着,蹬蹬地跑上楼,一抬头便看见了顾西元,冲他甜甜地一笑。
“唐先生出去了?”顾西元随口问着。
“是,回白宅去了。”
心思微微一沉,顾西元喃喃地重复着:“回白宅去了?”
阿香笑道:“回去陪白小姐嘛。”
西元笑了笑:“是,唐先生跟太太的感情看样子很好。”
阿香睃了他一眼,也只是嗯了一声,转而又道:“先生临走时叫我和你说一声,明天不要出门,在家等他就好。”
“没说什么事?”
“没有。”
这一夜听着丛林里的夜鹰时不时地啼鸣,犹似哀怨的曲儿,顾西元倒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暖阳热烘烘地照进来,打开窗,空气既新鲜也湿热,夹裹着山中各色的花香草香扑进屋里,带着初夏的活泼,却也令人感叹春的短暂。
衣柜里仅有的衣服都是毛料西服,西元原本也不爱穿这箍人身板的东西,偏唐琛这里除了几件衬衫能穿,其他都是外套,天气渐热,也穿不住了,裤子也略微瘦些,虽然他和唐琛身高差不多,但论身形,自己还要比他壮一点,这些衣服想必也是唐琛平日里不怎么穿的了,款式也是头两年才流行过的。
胡乱抓了件淡青色的衬衣穿了,裤子依然穿自己那条旧的,下了楼,吴妈已将早餐摆上了桌,阿香忙里忙外的收拾个不停,顾西元喊她们一起来吃,吴妈和阿香都说吃过了,吴妈又补了一句:“这是先生用餐的地方,我们怎么可以用呢,顾先生说笑了。”
顾西元笑道:“我是来给唐先生当司机的,现在只是在这里养伤,不是什么客人。”
吴妈明显地愣了下:“司机?”
阿香听见了,也走过来:“来替阿宝的?”
顾西元拍了拍左臂:“对,等伤养好了,我就可以给他开车了。”
吴妈摇摇头,有些不信:“我看不像,阿宝除了帮先生提箱子,很少上二楼的,更别说还住在先生的客房里。”
阿香也说:“对啊,我看先生对你很好,你不像是新来的司机,倒像是他的朋友。”
顾西元笑道:“难道他对你们不好吗?”
阿香连忙道:“不是啦,先生对我们自然也很好,哎呀,总之是不一样的啦。”
上午的时光随着日头偏移总是过得很快,用过早餐,顾西元只在院子里转了转,唐琛的车便回来了,依旧停在门口,阿江去开门,阿山去泊车,唐琛从车里下来,看见站在台阶上的顾西元,启唇微笑:“这件衬衫你穿着看上去倒很稳重,只是把人衬得比实际年龄大了些。”
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位老先生,中式打扮,发顶稀疏,戴着副眼镜,胁下夹着一个布包,胳膊上还裹着一对套袖,见了顾西元,一推眼镜,点着头,上下打量着。
“西元,进屋来,让张师傅给你量量身,做几件衣服。”唐琛边说边往里走,顺手脱了外套、摘了枪,一并丢给阿江,又喊着阿香倒水切西瓜,这天也是热,还没到中午呢,唐琛背后的衬衫上已有了点点湿痕。
顾西元想说不用了,却又觉得很需要,正踌躇着,唐琛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正中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偏头就着阿江的手点上一支烟,然后指着还站在客厅里的顾西元:“过来啊,他可是瑞福祥的老师傅,我特意请来给你量尺寸的,想着昨天带你去,偏你又出去了,今天我顺手把他带过来,就在这量,免得你再跑了。”又对一旁立等的张师傅说:“人交给你了,量仔细点,要赶着做几身正当穿的。”
头顶百合叶的吊扇转着,吹来凉意的风,大理石的桌面上摆放着茶果,唐琛解开衬衫上的两粒纽扣,露着一段玉白的脖颈,缓缓地吐着烟,神情惬意地望着顾西元像个扯了线的木偶,听从张师傅的指挥,抬胳膊并腿的,一把皮尺在他高大匀称的身形上伸缩自如。
张师傅蹲了身,开始量下边,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先生平时习惯放哪边?”
顾西元一时不解:“什么?”
张师傅推了推眼镜,又问了一遍:“就是平时一般放哪边更舒服些?左边还是右边?”
顾西元蓦地明白了,飞快地瞟了眼唐琛,唐琛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端着阿香特意为他调制的薄荷冰酒,晃荡着玻璃杯中的冰块,冰块在杯底旋转着,发出清脆的当啷声,倏忽一下也停了,唯有余声在静了的几秒犹似绕梁,偏唐琛也飞快地掀起眼帘瞥了过来,目光一碰,又都匆忙躲了,当啷之声又轻轻地响起,倒比之前多了份期期艾艾的迟缓。
顾西元从脸颊到身上那看不见的地方都热了几分,也就这么会功夫,张师傅还蹲在脚前,秉持着老字号的精神,做着顾西元的思想:“先生不用不好意思,等衣服上了身就知道,功夫都在这些细节上,穿我们瑞福祥的衣服,定是要比别家舒服得多。”
唐琛向沙发里微微仰去,抽了口烟,继续晃动着手里的冰块,微眯着眼,好整以暇地望着红着一张脸的顾西元,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着:“都…都行,您看着办吧。”
张师傅似乎叹了口气,抻开卷尺量了量前档,手背轻轻一触,心中有了数,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铅笔,在小本上一边写一边念叨着:“左边。”
第22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坐在索菲亚教堂里,听着台上老牧师宛如自语般的宣讲,风琴配合他间歇性地嗡嗡响起,在这样一条看不见的舒缓而规律的节奏中,透窗而照的日头,被彩色的窗棂扯成丝丝缕缕的软絮,暖暖地覆在身上,顾西元的两眼渐渐往一处粘合。
西元小的时候顾夫人也带他去过几次西人教堂,也是奇怪,一向顽皮的他只要坐在教堂的长椅上没多会儿就呼呼大睡,直到顾夫人做完礼拜拍醒他,一来二去的也就不再带他去了。
一连几天都闷在唐琛的公馆里,唐琛也不见回来,西元也不好再随意出去,总是站在窗前眺望远山,或者楼上楼下漫无目的地游走,几次走到唐琛卧室紫红色的门前,都停住了,吴妈和阿香不做事的话,从不上楼来,想了想,西元还是没有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给家里打电话,顾夫人听他一切都好,只是工作忙碌,彼此叮嘱照顾好自己,顾夫人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妹妹晓棠便把电话抢了过去,兄妹俩一语双关调侃了几句,西元又嘱咐她,为唐琛做事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母亲。
放下电话,顾西元又望着那条山路发呆,什么事都做不了,他得想办法出去。
昨天晚上唐琛终于回来了,脸上略有疲态,只跟顾西元打了个招呼,连阿香特意为他泡的糯米红枣茶都没喝上一口,便回楼上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唐琛穿上那套珍珠白的西装,看样子又要出去,西元想起今天正好礼拜天,便问他是不是去教堂?
唐琛倒是反问他:“在这里闷得慌,想出去?”
西元实话实说:“闷的要死。”
唐琛点头:“那就跟我走吧,穿上新做的衣服,别太随意了。”
于是顾西元在张师傅做的几套新衣里,挑了身浅灰色的薄料西装,配上深蓝色的领带,唐琛见了,盯了半晌,方才笑道:“很雅致。”又说:“瑞福祥的料子都是上好的,张师傅的手艺也是唐人街最好的,舒服吗?”说着,便将目光从头扫到脚。
“挺合身的。”
唐琛含笑上了车。
顾西元在这笑里,忽然想起那日张师傅量尺寸的事,面皮一热,白了唐琛背影一眼,随即也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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