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轩猛然一个激灵,立即伏在地上:“干爹息怒,儿子原是为了免除后患,却不想失了分寸,今天爹爹教诲,孩儿铭记于心,今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起来吧。”
唐琛看向西元,西元也回望着他,彼此都有些复杂,唐轩站起身,眸光一扫又迅速垂落,乖巧地侍立在唐琛身边。
唐琛没有被免职,他还是唐人街特别行政长官和地方治安官,但是都大帅的身败名裂似乎并不能平息人们在游园会中所遭受的殇情,总是有人成群结伙地堵在鸿联社楼下,询问唐先生关于幕后真凶的说法,甚至还成立了什么委员会,向警方和更高一层当局递交了万言书,希望彻查游园会幕后真凶一事,但是官方给与的回馈却叫人无比失望,也难以服众,游园会一案已结,主犯秦牧也已伏法……可秦牧在教堂里所说的供词却像饽饽上的霉斑,在人们心中滋生蔓延,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起初有人在唐人街里聚众理论,人数渐多,成了气候,便组织起游行来,拉着横幅,喊着口号,追查真相,惩办真凶,还以公道,告慰亡灵。
警方熟视无睹,任凭他们游去,游行的队伍每天都要在唐人街走几遍,最后停在鸿联社的楼下,看到唐琛的车,他们就群情激昂地喊着口号,见不到唐琛就集体静静地坐在那里,无声也是一种抗议。
鸿联社的人也没有去管,唐先生发话了,不许动他们一分一毫,只要不冲进来,不闹出什么乱子,就任凭他们去游去喊。
西元默默地关上了窗子,外边的口号一浪更比一浪高,唐琛代表鸿联社给了他们每家大笔的抚恤金和诸多照拂,但是紧闭的窗棂依然不能隔绝他们失去亲人后愤懑悲痛的呐喊。
唐琛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总是闷声抽着烟,办公桌上堆着高高一摞账簿,也懒得去翻,不用看也知道,最近的生意一落千丈,人们似乎对所有的娱乐都失去了兴趣,赛马赌钱、宿醉享乐,这些都笼罩在游园会挥之不去的阴霾里。
“唐琛,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出事的,要知道很多颠覆都是从聚众闹事开始的,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唐琛烦躁地推开眼前的账簿,一指窗外:“还能怎么样?难道要我端着把冲锋枪把他们都给突突了?”
西元沉沉地叹了口气,是啊,都是无辜百姓,也都是罹难者的家属,虽然不排除那些混在其中煽风点火挑动事端居心叵测的人,他懂,唐琛比他更懂,这是有人借机要让唐人街自己内讧,赶唐琛下台。
“他们要都大帅一起伏法,我答应过他们。”唐琛幽幽道。
“证据呢?秦牧死了,方耀和郑少祖也死了……”
两人相互望着,唐琛知道,西元并没有半分责备之意,西元也知道,唐琛也并不后悔。
唐琛衔着烟,走到窗边,同西元一起看着楼下示威的民众,眸中升起那抹熟悉的冷意:“既然这个国家的法律制裁不了他,也好,我就让鸿联社的法来主持公道。”
“不。”西元迅速看向唐琛:“不行,他不能死,即使死了也不能和唐人街还有你扯上半点关系,这是首府那位最后的底线,现在周边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已经有几个小国开过火了,里边的人传来消息,都大帅即将被调往局势最紧张的防线去。”
唐琛冷笑:“军功可以挽回一些尊严,时间也可以冲淡一切,只怕过几年他摇身一变又成了什么人物混在军政要职上。”
紧闭的窗猛然被打开,声浪滚入,唐琛肃然而立,垂目俯视,宛若一尊佛俯瞰着芸芸众生,又如一个临危不乱的君王,静望着他躁动不安的子民。
窗户再次被关闭,屋中一静,两个人一时间倒无话可说的空茫。
良久,唐琛才问:“家里收拾的怎么样了?”
西元的心情似乎更低落:“差不多了,该卖的都卖了,带不走的都留下。”
“房子卖吗?”
“不卖,母亲打算租出去,她总觉得终有一天我们还能再回来。”
“那就租给我吧。”
西元看过来,唐琛勉强笑了下:“怕我拖欠房租啊,放心,我预支十年的,你那个小阁楼恐怕是这世上唯一能叫我静心的地方了。”
西元也笑了下:“好,就租给你。”
“票买到了吗?”
“还没有。”
“都说了我来买。”
“我也说过了,不用你。”
“西元……”
“干什么?”
“票再难买,迟早都会买到的,不是吗?”唐琛投来深深一瞥。
西元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心思,移开视线,又不禁暗恼:“如果连这点事还要麻烦你唐先生,那我这小西爷也算白混了。”
唐琛的声音轻如空气里的浮尘:“买不到就买不到吧。”
两人都别扭了一会,唐琛打起精神又问:“你父母都还好吗?顾教授辞职了没有?”
西元嗯了一声:“几天前就辞了,就是晓棠麻烦些,她的朋友在游园会受了伤,她偷跑着去看,我母亲索性把她锁在屋里,哪都不许去,她还惦记着学校的汇报演出,还有张庭威,知道我们要移民雪国,匆匆忙忙来家里求婚,我父母……”
唐琛忍不住问:“不同意?”
“也不是……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张庭威家世背景还说得过去,人呢,他们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父母绝对不会留下晓棠一个人在这边的,尤其还留在唐人街。”
唐琛双眉轻轻一蹙,唐人街的名声向来好坏参半,在白老大手里是这样,在他手里还是这样,如今出了游园会的事,连剩下的一半也都岌岌可危了。
西元似乎有些解释的意思:“其实他们是舍不得晓棠,真要嫁了张庭威,一家人远隔千里的,恐怕几年也难得再见一面,除非张庭威愿意入赘,跟我们一起去雪国,可张家又怎么舍得这个唯一的儿子?张庭威这婚算是求了一半,自己都没想好该怎么办,你叫我父母又怎么能同意,这事啊,现在就僵在这里了。”
“你妹妹自己呢?”
“她?自然是不肯走的,就算没有张庭威,她也不想走,从小到大这里的朋友都是她的同学老师,去了雪国那样冷冷清清的一个地方,以她的脾气,只怕闷也闷死了。”
“不如送她去欧洲留学,那里离雪国又不远,你父母当初也是这个意思。”
西元苦笑:“哼,现在留什么学都比不上张庭威那把爱情之火了。”
唐琛长长地换了口气:“爱情,嗯,的确是所有学问里最难懂的一门功课,恐怕顺利毕业的也没有几个人。”
四目相对,都停在对方的眼眸里,想再往深了看,却又都不知怎地飘忽开,一个人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个盯着那开合不定的打火机,看着它金光闪闪地晃眼睛,闹人心。
暮色四合,外边的声浪也早已平息,唐琛的声音再度响起:“西元,回家去。”
西元却在一片昏暗中耍着横:“你别赶我,我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唐琛无奈地一声叹:“你总是这么不听话。”
第110章 舍不得
雪国列车的票的确难买,但是西元每次从陆运公司的票务窗口回来,都会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买不到就买不到吧——唐琛的话总是在耳边响起。
西元私下里也不托人找门路,每天照例去窗口问一声,得到的回答都是再等等,国际列车途径的几个国家目前局势紧张,边防一带常有小股摩擦,上次列车就遭遇到双方开火,被迫停在边境好几天,弄的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的。
倒是顾夫人催得紧,家里基本都收拾完了,随时可以启程,西元托人把房子也租了个好价钱,人家就等着她们腾房子,西元说都是朋友,不用急的,可是顾夫人却觉得拿了人家一大笔租金,还总拖延着不搬,于心不安。当初不想走是舍不得这里,现在一天也待不下去,顾教授联系了雪国那边一所学校,待遇各方面还不错,只等着秋季开学就可以入职了,何况老这么关着晓棠终究不是个办法,张庭威隔三差五的来,也是闹心,西元更是一块心病,一天不离开这里就一天不离开唐人街,也就离不了唐琛,顾夫人心里长了翅膀,恨不得马上带着全家飞到雪国,万事俱备只差几张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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