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抬起手,阻止阿山继续说下去:“不,我哪里都不去,就住在这里。”说着,不禁瞄向西元,西元的脸色早就随着阿山左一句破屋子又一句憋屈,红红白白变了好几回。
唐琛淡淡地笑道:“这是我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心的了。”
酒直喝到后半夜,阿山几乎是被唐琛轰走的,阿山一边向外走一边对西元说:“你要是再敢让先生给你洗衣服,我就把你也洗了。”
西元嗤道:“镇山虎是吧,你打得过我吗?”
“妈的,顾西元……”
咣当一声,船屋关了门,隔着门板还能听见阿山的骂骂咧咧。
屋里静了好久,西元不声不响地收拾桌上的碗筷,唐琛推着轮椅也帮着他一起收拾。
西元从他手里夺过盘子:“阿山说的没错,住在这里的确委屈了唐先生。”
唐琛的目光打过来,幽深如潭:“我委屈不委屈,还得是顾先生说了算。”
西元咬着嘴,看了他好一会,忽然道:“唐琛,你就是个渔翁。”
唐琛哦了一声:“这话怎么说?”
西元乒里乓啷刷着碗,恨恨道:“你惯会撒网的,我就是你网里的鱼,怎么游也游不出你织就的网。”
唐琛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转过轮椅,背对着西元,不知怎地,莞然一笑。
阿山到底没有听唐琛的话,在温市富贵云集的山顶给唐琛买了一幢洋房,背山面海,风光独美,唐琛却不肯搬离船屋,西元也不劝说,倒是张爷爷来给唐琛看病时,带来晓棠的一封亲笔家书,说是春节要和庭威带着孩子一起来温市,张庭威卸了军中的职,打算继承家里的药行,要在温市大展拳脚,云云。
张爷爷也劝唐琛,船屋太小,接待不了那么多人,洋房又太大,人少住的冷清,不如替他孙子省下一笔买房子的钱,都搬到山顶上去,一家人住在一起团团圆圆才算是和美。
不知是不是那句一家人团团圆圆才算和美打动了唐琛,唐琛终于同意搬家,阿山喜不自胜,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弟兄,不到半天的功夫,唐琛就住进了新宅,事已至此,唐琛也不好再说什么,兄弟见面,自是一番唏嘘感慨,又都听从唐琛的叮嘱,此事不可再张扬破费。
吴妈倒是又哭了一鼻子,唐琛说十分想念她做的巴浪鱼饭,吴妈泪痕未干,急急忙忙去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西元小气地问:“我做的巴浪鱼饭不好吃吗?”
唐琛白了他一眼:“我平生最怕女人哭,小西爷怎么连这点通透都没有?”
西元:……
有唐人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年味,岁末将至,家家户户又开始张罗着置办年货,花园洋房也照旧贴着春联、窗花,透着喜庆,张庭威和晓棠是踩着岁末第一声爆竹声进的门,兄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晓棠倒没有西元流的泪多,做了母亲的人果然坚强许多,弄的西元怪不好意思的,只是晓棠对唐琛依旧冷淡,唐琛几次找机会跟她说话,晓棠要么借故走开,要么一句话不接,令他难堪,西元左右为难,唐琛倒是不以为忤:“如果她恨我就让她恨吧,总比杀了我好过点。”
西元不无担心:“同在一个屋檐下,天天见面也是别扭。”
唐琛点点头:“我想等过完节,还搬回船屋去。”
西元看向他:“船屋没有退租,我原本是想留着给自己弄个画室。”
唐琛笑道:“我知道。”
除夕那天,家里真是闹翻了天,张爷爷一家全来了,阿山带着青龙堂的弟兄们也来了,谁说房子大显冷清,屋里到处塞满了人,晓棠的一对双胞胎又好哭,人多自然更是卖着力气哭,谁哄都不行,偏到了唐琛怀里,片刻就安静了,砸吧着小嘴,四只乌溜溜的眼睛追着唐琛看个没完。
西元不禁吃起醋来,悄声道:“我这个舅舅倒没你好使,真是一对色胚子。”
唐琛蹙了蹙眉,却也无奈失笑。
张爷爷把西元唤到一旁,低声问:“用了没有?”
西元没听懂:“什么?”
张爷爷捋着长须:“给你的小木盒。”
西元顿时两颊生红:“没,当然没用。”
张爷爷了然一笑:“当初藩市一别,唐琛用唇语和我交谈了半天,让我给你留一盒,说是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用上了。”
西元呆了片刻:“为什么给我?”
张爷爷讳莫如深,一根手指戳了戳西元的心口:“这得问问你自己啊。”
张庭威拿着买来的爆竹烟花,跑到庭院里放,几个爱热闹也跟着一起放,刚睡着的双胞胎又玩命哭起来,气的晓棠隔着窗户骂他,屋里屋外没个消停。
阿山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递给唐琛:“先生,这书是你丢的吧,还你。”
唐琛和西元低头一看,原来是本《三侠五义》。
唐琛不语,想起当日游园会,遇到方耀打起来,书也丢在了鬼屋。
西元瞅着这书有些眼熟,问阿山:“怎么在你手里?”
阿山也有些黯然:“在我哥身边捡到的……想着是先生的东西,就一直留着,全当是个念想。”
西元接过书来,迅速翻了翻,书中有眉批,那是父亲顾炎的笔迹,怔怔地望了半晌,唤来晓棠一起看,晓棠的眼圈也红了:“没错,是爸爸的书,是他的字,游园会那天卖了……”抬眼瞪向唐琛:“卖给他了。”
气氛顿时又尴尬起来,张爷爷走过来,缓声道:“事情已然过去了那么久,我相信你父母看到如今你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天之灵定感欣慰。”
晓棠摩挲着书,含泪点点头,忽然停在书页上,摸着内页的夹层,硬硬的,连忙拆开来看,是张东方银行的存折,户主是顾西元,傻傻地看向西元:“哥,你的钱怎么在这里?”
众人都围过来看,也是惊讶,阿山忙道:“温市这边开了分行,我可以叫那边的弟兄把钱转过来。”说完,又看向西元:“顾西元,私房钱藏的挺多啊,你又他妈有钱了。”
恰逢吴妈托着一盘烤好的乳猪走出厨房:“先生,可以供奉祖先了。”
张爷爷道:“来,给你们的父母上柱香吧,今天也算是福财双至的好日子。”
西元忽然想起父亲最后在火车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才明白过来他当时丢了书失了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同儿子讲,西元深深吸了口气,合上了《三侠五义》。
上过香,摆上年夜饭,长长的桌子坐满了人,团团圆圆围着,也哭过,也笑了,倒真是喜怒哀乐皆不定,百味杂陈是人间。
年夜饭还没吃完,唐琛便悄悄推着轮椅跑到庭院里,西元跟出来,问是怎么了,唐琛说,清净惯了,想自己待会。
西元想了想:“带你回船屋好不好?”
唐琛听了,看了眼屋里:“那你妹妹……”
西元道:“明天是大年初一,她得带着夫婿和孩子来给我们拜年。”
唐琛笑道:“好。”
没想到,船屋里外都翻了新,浴室里还装了新浴缸,免得唐琛窝在木盆里洗,想是西元早就想搬回来了,给唐琛铺上一层新买的暖被,厚厚的,熏着香,唐琛想先试试新浴缸,不用西元,自己也能洗。
西元帮他调好了水温,看着他泡在浴缸里才安心出来,船屋里除了唐琛偶尔撩拨的水声哗啷哗啷的,西元听见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鬼使神差地爬上了阁楼,向小柜最深处摸去,居然摸了个空,搬家的时候明明记得藏在这里,并没有拿到新宅去,这是丢哪了?
当下慌作一团,到处找,急急忙忙下了阁楼,还是没找到,忽见新铺的暖被上枕头歪了,西元下意识地向里摸去,果然,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细细一数,帝阳春十六变十五,居然少了一颗。
浴室里传来唐琛一声唤:“西元,我洗好了,抱我出去。”
西元的小腹轰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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