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看清楚那个人。
戚柏抬手用力地朝他挥着, 竭力地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或是叫他过去一起狂欢。
为这种对亚什来说毫无意义的自由狂欢。
亚什看着戚柏, 藏在看不见的阴影中,很浅地抿嘴笑了笑。直到最后也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喂, 喂!”
戚柏的手都挥得累了, 却发现对面的人根本没反应。
他重重叹气,叉着腰气势汹汹从小坡上飞奔而下,几十米的距离跑得风驰电掣,很快,凑到亚什跟前。
“不要发呆啦,我们要赶紧走了。”
戚柏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我知道你刚出来肯定不习惯,但是再在这里站着,就该被人发现了。”
亚什没有让他拽动,而是稍稍用了点力气,挣脱了。
戚柏:“?”
亚什并不打算解释什么,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对戚柏说:“从这里,朝你能看到的最高的山走去。翻过它,最北方有条河——”
戚柏张了张嘴,在亚什说完“河对岸就是祭台”之后,欣慰地点点头:“你真是个好孩子。”
亚什:“……”
“我最喜欢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家伙。”戚柏拍拍他的肩,毫不遮掩道,“我真的很着急要去祭台,本来还在想怎么甩掉你——啊不是,怎么跟你道别,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客气了,咱们就在这儿分道扬镳吧!”
戚柏心里松了口气,他没办法承认亚什是个累赘,如果对方一定要缠着他,他可能心一软又会在这儿耽误许久。
还好,亚什不仅乖巧温顺,而且很懂察言观色。
戚柏虽然有些抱歉,但更多的是庆幸。他于是友好地伸出双臂,要和亚什来个诀别的拥抱。
他以为按照亚什平时的易受惊易害臊体质,怎么也得推拒一下,畏缩一下。结果亚什很自然地抱住了他。
戚柏象征性地劝了一句:“对了,你可不要再回去啦。就算外面的世界再陌生,至少还是充满了生机和希望,你应该往前走。”
亚什嗯了一声。
拥抱很短暂,分开以后,戚柏就头也不回地往亚什说的方向走去了。
在那道背影消失在山坡后,亚什终于跌坐在地。
他对于黑水的腐蚀早已习惯,这种程度的疼痛也都是家常便饭——在第一次逃出去以前,他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去习惯黑水带给身体的伤害。
从一开始深可见骨的溶解,到后来慢慢只是皮肤的烧灼,今天带着戚柏走出来,好像比想象中更痛一点,但亚什并没有停下。
他重新挽起裤脚,布料被伤口的血水粘连,亚什咬着牙将它们分开,然后出神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两条腿。
吶拜缇给的药已经用完了,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大概要过些日子才能好。
他再不济也比戚柏会忍痛,带戚柏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自己是进不去了,要在这里躺上两天,等来送食物的开砳人看见他,自然会告诉吶拜缇,再将他关进去。
戚柏的出现和离开,从这一刻开始,都将成为亚什一场短暂的梦。
亚什在决定带戚柏出来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想好了。
他埋着头,看着自己的血把地上的一切浸透。
他的脑子很乱,心跳很快,但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也许从最开始,亚什就准备好了目送那个人离开。
可这时,一双脚突然走到视野里。
亚什的瞳孔骤缩,头皮一阵轻微的酥麻。
但他没有立刻抬头。
“你本事可真大啊。”
戚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回来了。
为什么?
紧接着,亚什看见戚柏捂着脸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有一段时间,戚柏没有说话,就只是躲在自己的掌心低低呜咽。
亚什觉得他在哭,但又不知道他为什么哭。
终于等到戚柏抬头,那张脸早就被眼泪洗了个干净,亚什看着那红红的鼻尖,觉得戚柏有些可怜。
而戚柏正望着他,忽然用浓重的鼻音骂道:“我他妈叫你别耍帅了,臭小子!”
-
亚什觉得自己习惯了被黑水腐蚀,抹上药,躺半个月就能好。不抹药也没关系,他的身体虽然瘦弱,却异于常人地健康,自愈能力也很惊人。
大概因为他的身体是在黑水的侵蚀下成长起来的,所以再严重的伤也终究能愈合。
亚什不能理解的是,戚柏既然要走,何必回头。
同情,可怜,于心不忍。亚什不需要,也觉得这些东西没有用。
“不要发呆了,赶紧上来。”
戚柏背过身去,蹲在地上,让亚什靠过去,又说,“药没了,你这个伤估计得养好长一段时间,路是别想走了。我背你。”
亚什的喉咙就像被一片细软的羽毛轻轻挠过。
他看着戚柏并不宽阔的肩膀,并不壮实的背,心里认为应该拒绝,再若无其事地将戚柏赶走。
但最后亚什附身靠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比如让梦做得更久一点,比如成全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喜悦与期待。
“哇。”戚柏咬着牙把人背起来,嘴上抱怨着,“你怎么这么重啊!”但脚下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亚什抿了抿唇,并不回应这句话。他的脸悄悄挨在戚柏肩头,抬手伸到戚柏眼前,指着一个方向,轻而慢地说:“走这里,可以去冢泉。”
“冢泉?”
“有很多水,果树……”亚什想到戚柏说的打猎,说要生火烤肉,就补了句,“也有一些比较好猎捕的兽类。”
戚柏一听有吃的还有水,立刻高兴了起来,脚步也加快了些。
他背着亚什,时不时地问一下关于祭台的事,语气听上去没什么特别。
但亚什却能感觉到戚柏的低落。
无论戚柏的脚步多么轻快,无论嘴上问着多少有关于六大陆的问题,但亚什总能察觉到,戚柏对这个世界其实是并不关心地。
他回来,只是过意不去自己的伤,不是要为他留下来。
-
冢泉的环境好得超乎戚柏的想象,这里就像沙漠中的一片绿洲,生机盎然,绿树环绕。
一潭清澈的泉水安详地漾着几圈涟漪,在它旁边还有大大小小如水洼似的小汪泉水。
戚柏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对亚什说:“我太臭了,先去洗个澡。你的伤口不能在水里泡着,就坐这儿,别乱动,知道吗?”
亚什点头的时候非常真诚乖顺,但戚柏一转身,他就立刻站起身要跟过去。
戚柏走了两步就发现了身后的跟屁虫,他又气又笑地回头,说:“你别折腾我行吗,乖乖坐那儿。”
不管戚柏说什么,亚什只管点头,但戚柏只要一转身,亚什就跟上去。
如此反复几次,戚柏连水都下不去,生怕亚什有样学样跟着他跳进去。
他冗长喟叹,最后无可奈何地带着亚什找到了泉水旁的切口。
两人坐在切口的石壁上,稍微伸脚就能挨着水面。
戚柏一边脱衣服一边打着冷颤,还不忘嘱咐亚什:“我的忍耐就到这儿了,你要是敢跳下去弄脏我的洗澡水,我就揍你。”
戚柏说话时总用一些很凶的词,最初会吓到亚什,但现在已经没用了。亚什对于他这种捏造出来的威慑早已免疫。
当戚柏纵身一跃,跳进水里开始快活地游起来的时候,亚什就坐在岸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第六大陆的极光是紫色的,像日落的红霞,拖着长长的余影,洒下一大片暖洋洋的光。
水面正把这样的紫色铺开,戚柏像条金色的鱼,在其间披着一层光。
亚什看见他褪去一身血污和尘土,比祭台上向神明叩首的吶拜缇更加圣洁,忽然就感到喉头干涩,眼睛好似被那种无暇的白给刺痛。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自己双腿斑驳的伤痕,风干的血和脓水,粗糙皮肤上一层层经久干涸的淤泥,粘稠打结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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