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镜的那一侧,方明月突然停止了长达数小时的争辩与抵赖,她垂下脸,发丝散落,盖住表情晦暗的侧颜。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碰触的底线,从警多年,林冬一向惯于挖掘能刺激到嫌疑人失控的致命点。他现在怀疑,方明月的儿子是李希涟生的孩子。依照方明月的性格,她不是一个能被威胁的人,况且她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李希涟问自己要过钱。老太太那边倒是承认给过李希涟一点钱,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为了防止养女找后手,她选择用钱买断亲情。如果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方明月大概率不至于杀人,那么,钱都不能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
答案或许是,人。
漫长的沉默过后,审讯室里传出声濒死般的哀叹,令闻者深感其间所饱含的绝望。此时此刻的方明月彻底放弃了挣扎,惨然道:“别把孩子牵扯进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林冬立刻提醒何兰:“按讯问大纲上的问。”
本已口干舌燥的何兰匆匆喝了口水,重振旗鼓继续发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方明月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顶替表姐进入师专后的第二年,她和一位校领导的公子谈起了恋爱,后意外怀孕,宫外孕,为保命切了一侧的输卵管,当时医生就告诉她,以后怀孕的几率很小了。
一向骄傲的方明月承受不住打击,找当时的男友寻死觅活了一番。校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后,给了她家一笔钱,承诺等她毕业后安置份安稳的工作,然后转脸就把自己儿子送去国外留学。而方明月闹也闹了,钱也拿了,工作也有了着落,自然不能再去追究。但她不能再生孩子也是事实,婚前检查发现仅剩的一侧输卵管严重堵塞,她只做了一次疏通就因忍受不了那份痛苦而放弃。而此时的李希涟找到养母,说自己怀孕了,但男友无力抚养孩子,希望孩子出生后,他们能帮忙找一户好人家收养。
老话讲,这就是瞌睡扔来个枕头。方明月立马告诉男友自己怀孕了,婆家当然喜上眉梢,急匆匆催小两口领了证,还说,生孙女给一套房,生孙子给两套。然后方明月借口需要养胎,跑去外面躲了七个月,直到李希涟生下孩子,她拿着买来的出生证、抱着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挺直腰板回了婆家。乖孙到手,婆家当即兑现了承诺,把市里的两套房子过户到儿媳名下。
原本一切都天衣无缝,可就在两个月前,李希涟找到她,说想见见自己的孩子。她知道李希涟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当然不可能允许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来破坏自己的家庭。想着给笔钱了事,可李希涟却说,自己得了绝症,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了,想孩子想得发疯,只求让自己见上一面,就说是姨妈,能抱一抱孩子便知足。
不,绝不。方明月说:“我知道,她只要一见到孩子就再也不会放手了,那是我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我给他讲睡前故事,我在他发烧的时候彻夜不眠地抱着打点滴的儿子,凭什么让她捡便宜?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有她那样的妈,孩子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
“说说案发那天是怎么回事吧。”
何兰耐着性子听她抱怨。说实话,虽然都是女人,可她真的无法对方明月的经历有哪怕一丁点的同情。方明月看不起李希涟,嫌她出卖肉/体,污染灵魂。可方明月自己呢?还不是一路为了攀高枝儿,不惜以身体为代价,甚至在这幅躯壳失去了部分价值后,还要想方设法的补足短板。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她盗走了李希涟的人生,不然那个在干净明亮的教室里教书育人、每晚讲着睡前故事与孩子相拥而眠的,应该是李希涟才对。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方明月对放在隔板上的水杯视若无睹。即便沦为阶下囚,她骄傲依旧:“27号那天,我去找她,买了水果,带了钱,想着跟她把事情说清楚,钱我有,只要她开价,孩子绝不能见,可她不听劝,非要见,说多了就躺床上拿枕头蒙住头,一如她小时候跟我吵架时那样,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我的声音似的。”
说着,她的嘴角扯起丝鄙夷,终于端起面前的杯子,润了润嗓音:“我看她那副缩头乌龟似的德行就来气,当初得知我妈把她的入学名额给我时她就这副样子,连个屁都不敢放,窝囊废,最后不还是拿钱走人?我就想着,我儿子将来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窝囊妈,那得多难过啊,所以……”
声音一顿,她闭上眼,幽幽释出口长气:“所以,我就提前送她上路了……反正她不是得了绝症么,早死晚死都是死,可只要她活着就是个隐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我的儿子吃好穿好,能去私立双语校接受良好的教育,她能给孩子什么?十五平米的破出租屋?还是三流学校里的一张课桌?长大之后也跟他那个不争气的爹一样,靠女人出卖皮肉供养自己?”
“你够了!”何兰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吓得旁边文英杰手底下一乱,电脑屏幕上出了串乱码,“事实上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她的施舍,学历,工作,孩子,金钱,地位!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点良心?”
“兰兰。”
耳机中传出林冬的警示,何兰激昂的情绪瞬间被压制,不甘心地坐回到椅子上。文英杰转过头,看着肩膀起伏明显的何兰,默默端起对方的杯子,去外面重新打了杯温热的水回来。
TBC
第69章
审讯的过程中,方明月始终拿孩子说事,以母爱做挡箭牌,仿佛自己才是天底下最会替孩子着想、所作所为都是逼不得已的那个。何兰被气得撂脸子出了回讯问室,在外面楼道的窗户边反反复复深呼吸,直到文英杰出来看情况,才返回去继续审讯工作。在此期间祈铭和张金钏的玩虫子工作也取得了进展,死亡时间被确定在27日至28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打从史玉光拿着拘留证进讯问室的那一刻开始,方明月的骄傲被彻底剥离,算计到头,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工作告一段落,祈铭上楼找林冬,反正是来帮忙的,尸检报告不用他出。透过监控室的单向玻璃看着那个痛哭流涕、悔恨不已的女人,他面无表情的称赞道:“罗家楠说的没错,你是快。”
“不兴说男人快啊,祈老师,那是骂人呢。”林冬善意提醒。
祈铭反应了一下,转头用“那种”眼神看着林冬:“你刚是在跟我开黄腔?”
“让你困扰了?不好意思。”
林冬嘴上抱歉,实则心里逼逼——罗家楠开过的黄腔都被你就饭吃了?他让你省着点用的录音我还有呢。
工作会议都有同步录音,那次“外放事件”后他问杜海威要了一份。有时候办案办得不顺利,或者心情郁闷了,拿出来听听,瞬间感觉世界真他妈美好。在旁人看来,他们是市局三巨头、关系亲密的铁三角,事实上任意排列组合一下其中两个,第三人的瓜吃起来都挺香。当然大部分时候是他和杜海威一起吃祈铭的瓜,耿直如祈铭,想知道什么八卦直接敲他俩办公室门进去问了。
看,多么朴实无华的友情啊。
第一轮审讯结束,后续的工作将由东湖分局刑侦队的接手,林冬大方,史玉光也顺水推舟地接下了这份人情。比较遗憾的一点是,现在无法取得李希涟的证词为邙炘加重刑责了,但林冬并不觉得气馁,能为李希涟的沉沦捋清来龙去脉、没让她烂透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便不枉此行。还有另外六名女性,慢慢找,悬案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从监控室里出来,他看到何兰正被史玉光手下的几个小伙子围着,貌似是在交换微信和手机号。果然,颜值能力皆在线的姑娘,走到哪都是被瞩目的焦点。他估计何兰的追求者不少,可时至今日还是单身,只能说是要求高。应该的,随着教育的普及观念的转变,女性的地位今非昔比,这些出色的女孩子自不必委曲求全,找个凑活人结段凑活婚。像林静雯那样,丧偶之后独自美丽也是种睿智的选择。
“兰兰,走了。”
文英杰办完交接手续回来,发现何兰还在走廊上跟那群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有说有笑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不爽么?稍微有那么一点,毕竟是暧昧过的对象。然而自从经过荣森的事情后,何兰对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关心了,也可能是刻意保持距离。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耽误人家姑娘,虽然接受过骨髓移植后白血病暂时治愈了,但没人知道会不会复发。他也不是很想谈恋爱,毕竟人一旦有了牵挂会更加怕死。他对自己的期望是,在有限的生命里,为这个世界多留下一点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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