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6)
想到小娃娃丁穆炎如此好骗,萧进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解剖尸体呢?是不是还得搬尸体什么的?”
“我读书的时候跳了好几级,上大学的时候比同学小好多岁,搬运大体老师的活没轮上我干。”
萧进几乎能想象小小的丁穆炎挤在人群中,一双好奇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你真的不怕?”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他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只会很乖地躺着,不论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不能反抗,如果死者有意识,应该是死人害怕活人才对。”
萧进第一次听见有人用“乖”来形容尸体,但又似乎很有道理。
“活人才可怕。”丁穆炎正色道,“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也不知道他从背后掏出的是刀子还是鲜花。与活人打交道比与死人打交道麻烦多了。”
萧进总觉他这话意有所指,又忍不住为他的言论拍案叫绝:“丁医生总能让我耳目一新。”
“吃饭吧,你不饿吗?”
丁穆炎买了一些家常炒菜,一些烤串和几罐啤酒。
“我以为你们做医生的不会吃这种不健康的食物。”萧进先打开一罐喝了一口,又拿起一根烤串咬了一块,“嗯!味道不错!”
“那我应该吃什么?天天养身粥,顿顿维生素?”
“来!”萧进举起啤酒罐,“虽然你号称要请我吃饭,结果随随便便用一顿外卖打发了,我还是要跟你碰一下杯。”
丁穆炎苦笑不得:“只是让你填饱肚子而已。”
“这么说来还有下次?我也不要吃什么大餐,尝尝你的手艺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做菜的?”丁穆炎狐疑,他长年没亲自下厨房,厨房干净得就好像是刚装修过一样,冰箱里空空如也,也就最近韩韶军来住了一晚做了一顿早餐,此外从他家里看不出任何一个单身男子会做菜的痕迹。
“韶军说的。”
“韶军还会跟你说这事?”
气氛有了些许诡异,丁穆炎执着得打破砂锅问到底,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太对劲。
萧进又喝了一口啤酒,懒洋洋道:“嗯?难道韶军骗我?”
他的漫不经心反倒让丁穆炎的多心变得突兀,好像在怀疑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那到不是,我的手艺韶军是最清楚的,我跟他住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做饭。”
当他说出“最”这个字时,萧进的眉峰动了动,当他说完这句话时,萧进放下了手中的啤酒罐:“你还跟韶军一起住过?”
“小一年吧,那会儿在国外生活有点变动没有地方住,是韶军收留我。”
萧进夹了一根干丝嚼了嚼,眼眸微敛:“韶军待朋友确实不错。”
丁穆炎冷然:“他就是对人太好了,所以才会被有些自私的人认为理所当然。”
萧进笑道:“你在说姜辰?”
“不然呢?韶军受的罪哪一件不跟姜辰有关?”
“心疼韶军?”
“与其说心疼,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丁穆炎一脸淡漠,“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因为你自己的内心,你放不下。”
萧进深深望了丁穆炎一眼:“你现在就下断言说韶军追去的东西是错误的未免太武断,这份感情就像一棵小树苗,打他懂事起就慢慢发芽生根,是他的念想。无论精神多么独立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依附,寻找一种归宿。”
丁穆炎惊讶地对上萧进的目光,他引用了一句出自《平凡的世界》中的话,但万万没想到萧进脱口而出回应了一句同样出自这本书的话。心弦被轻轻撩拨,还有什么比抛出一个梗,对方能接住并回敬更令人惊喜的呢?
刚刚因为共同好友的恋情变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丁穆炎笑着摇头:“你这家伙……”
萧进也笑了,心灵相通就是如此美妙,仿佛有了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再远的关系也能瞬间拉近。
“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个问题困扰我许多年了。”萧进打趣道,“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为什么韩韶军喜欢姜辰不喜欢我?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俩是傻子,我不能陪他们玩儿,聪明人要和聪明人一起玩儿。”
萧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丁穆炎,这让丁穆炎有点不舒服:“你认为你比姜辰强?”
“至少我比他帅吧?”
“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丁穆炎鄙视。
萧进追问:“难道不是吗?”
丁穆炎似认真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萧进:“你的眼睛比他好看些。”
萧进一双凤眼含着一点光芒眨了一下,他自负相貌出众,不服气道:“难道只有眼睛?”
“吃你的吧。”丁穆炎拿起一串鸡心塞他嘴里。
萧进咬下一颗鸡心:“你害羞了?”
丁穆炎明白了,绝对不能给这人好脸色看:“对我来说不管你是俊是丑,打开来都是一样的大脑。”
“当然不一样!”萧进点了点太阳穴,用他特有的性感声音道,“我的这里是独一无二的。”
丁穆炎不屑地嘁了一声,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串金针菇。
萧进倒也不挑,丁穆炎给什么他就吃什么:“话说回来,以你的角度来看,掰弯一个直男的几率有多大?”
“不可能!”丁穆炎不假思索,“除非那人本来就是同或者双。”
“那么肯定?”萧进皱眉,“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对一个人好,对方总会心软什么的。”
“这种鬼话你也信?太不像你了!心软和爱是一回事吗?”
倒也不是萧进真相信鬼话,只是牵涉到至交好友,难免偏心:“我相信一个优秀的人的魅力是无关乎性别的。”
“韶军是很优秀,他值得更好的。”
“听你这意思是对姜辰有很大意见?什么是更好的?”萧进顿了顿,“比如你?”
丁穆炎皱眉:“你想问什么?”
“随便一问,你又在紧张什么?”萧进笑容玩味,“我就是好奇,既然你喜欢男人,韶军又那么优秀,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丁穆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萧进,镜片下的目光有些冷冽,他无法从萧进的表情中解读出深层次的内容,就好像坚固的壁垒挡在了面前。
“你懂爱情吗?”丁穆炎抛出了一个富有哲理性的问题,就像一个权威以压倒性的威慑力迫使他人臣服,众人只能在他的掌控下,屈从于他。
但萧进与众不同,微微一笑,将他的强势化解于无形:“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对视许久,两人谁不能在话语中占据优势,天秤的两边轻轻摇摆,始终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韶军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这么简单。”丁穆炎道。
“哦?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丁穆炎端起啤酒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我喜欢能听我话安安静静躺着,不吵不闹任我摆布的。”
萧进又笑了,就像一只狐狸,悠哉悠哉地藏起了尾巴。
离开丁穆炎家的时候已是深夜,萧进借着月光走出黑漆漆的小区。大街上已没有几辆车,他走了好几条街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他上了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怎么了?”电话里的声音有点紧张。
萧进揉了揉眉心:“没事,别慌。”
沉默了几秒钟后,电话里的声音立刻变得不耐烦:“萧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突然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对方越暴躁,萧进越觉好笑:“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的猜测有可能是对的。”
“什么猜测?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懂,再见。”
挂掉电话,萧进笑得趴在了座椅上,想象对方先是发愣,然后破口大骂的模样。
那封信的文字像涓涓的流水般涌入脑海,笑容收起,化作唇边没有温度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首没有寄出去的情诗,诉说了爱与思念。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人生是如此有趣!
第10章
医闹事件的后续交给了医务处,丁穆炎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每日忙碌在手术间、诊室和实验室之间。
这天他还在办公室里,接到了萧进的电话。
“怎么还没下班?”萧进完全是一副老朋友的口吻。
丁穆炎看了眼时间:“还早呢。”
“还早?太阳都落山了!你这是把你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学事业啊,国家欠你一个杰出青年奖!快下班,我等你!”
丁穆炎被他急匆匆的语气弄糊涂了:“有什么事?”
“请你吃饭,上次你请我吃夜宵,这次算我回你。”
“上次也能算请吃饭?”
“那今天你请我也行,我不会客气的。”
丁穆炎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话里隐约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有事跟你商量,赶紧收拾东西,我快到你们医院了。”
二十分钟后,丁穆炎走出医院大门,一眼就看见站在车边向他招手的萧进,夕阳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体线条,就好像沐浴金光的雕像,美得耀眼。
萧进带丁穆炎去了一家名为琅园的休闲会所,中式的装潢古典雅致,淡淡的沉香味沁人心脾,琵琶乐声行云流水般绕梁,金色的锦鲤在山水池中摆尾。
包厢的门一关,私密性极强,屋角石灯造型的音响传出轻柔舒缓的古琴声,一盏射灯照亮一侧墙下的几株翠竹,另一侧墙上是一幅《韩熙载夜宴图》。
“这么破费,我就先谢谢你了。”丁穆炎道。
萧进为他倒了一杯信阳毛尖,清新的茶香芬芳怡人:“咦,不是说好你请吗?”
“不是你哭着喊着要请我吃饭吗?”
萧进哈哈大笑:“那还要丁院长肯给我机会。”
菜端上桌,最新鲜的食材精心烹制出鲜美的菜肴,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像艺术品,色香味一次性满足。
半饱,一番闲扯后,萧进回到正题:“今天我还真有点事与你商量。”
丁穆炎好奇,他与萧进素未平生,也就认识十来天的功夫,他能有什么事能与自己商量?
萧进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正色道:“我有计划要拍摄一个医疗相关的系列纪录片,所以想向你寻求合作和技术指导。”
“纪录片?”丁穆炎大感意外,“你拍?”
“确切的说我是制片与策划,并且我有好几位经验丰富的纪录片导演和专业的拍摄团队。这个项目我正在与卫计委的人沟通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问题不会太大,纪录片完成后的销售渠道也不用担心,但我更想得到行业专家、一线医护、科研人员的建议,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萧进的态度非常诚恳,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表现大相径庭,与生俱来的从容让人在不经意间产生信任感,动听的声音配合恰到好处的肢体动作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人的目光。丁穆炎第一次认识到:认真的萧进是这般模样的。
“你不是搞风投的吗?你不是有个创投公司吗?”
“韶军说的?”萧进眯眼一笑,“没错,不过那个是副业,拍纪录片才是我的主业。”
萧进有一个成熟运营的创投公司,把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公司说成是副业,估计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做得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萧进抛出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话题,但丁穆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只要他说了,就相信他能做到。
“那么萧制片人,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对于“萧制片人”这个称呼,萧进明显很受用,他笑道:“我的想法还是很粗的,我的目标是做一个大系列,根据不同方向做小系列,基本上分这么几块主题,前沿医学、医学伦理探讨、我国在全球范围内的医学贡献、人物传记……”
两人讨论了许久,从大方向到小细节,丁穆炎凭借自己的专业和浸淫医疗行业多年的见识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使萧进脑海中的框架逐渐清晰,萧进思维跳脱,时不时冒出来一个新想法,让丁穆炎大开眼界。
他们越聊越投入,忘却了时间,待杯中茶残,猛然惊醒已是深夜。
这次聊天,两人颇有倾盖如故的意思,萧进把丁穆炎送回家。
“谢谢萧制片人的款待。”
“客气什么,丁院长肯赏脸,这顿饭值了。”
一个“丁院长”来,一个“萧制片人”去,玩得不亦乐乎,两人相视一笑。
萧进瞥了眼黑洞洞的小区,好像比上次来的时候更黑了,唯一的一盏路灯好像也坏了:“你这小区条件也太差了,我送你进去吧。”
丁穆炎哭笑不得:“不用,就这几步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你当我小孩子吗?”
“我送你进去。”萧进不由分说地熄了火,不给丁穆炎拒绝的机会。
天上的云有些厚,月亮不知道藏在了哪个角落,连一点星光都没有,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其他居民,要不是身边有个人,还真有点瘆人。
到了楼下,丁穆炎止住脚步:“送到这里就行了,太晚了你也赶紧回吧。”
萧进抬头望了一眼,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走,上楼。”
丁穆炎拗不过他,两人一起上楼。这楼也确实差劲,感应灯要跺好几脚才有反应,到了丁穆炎这一层,干脆连亮都不亮了。
“什么味道?”萧进忽然顿住脚步。
经萧进提醒,丁穆炎也察觉了,放下刚刚抬起的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连眼睛都能感觉到阵阵辣意。
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丁穆炎刚要上前,被萧进拦下。
“等等。”萧进把丁穆炎拨到身后,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刺目的红冲入视野,丁穆炎家的门一片血红,仿佛通向地狱的大门,被泼天的鲜血浸染,在幽幽的冷光中显得极为恐怖,好像随时随地会有恶鬼破门而出。
“你在这儿等着。”萧进神情冷峻,语气强势,几步上前走到门口,手机上上下下照了一圈,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墙壁,又凑近了一闻,“是油漆。”
丁穆炎寒着脸,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怒气隐现。
手机自上而下照到地面,萧进又发现门边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弯腰仔细一照,是一个鞋盒。
“你别动……”
丁穆炎来不及阻止,萧进已用脚尖挑开了盒盖。
鞋盒里黑乎乎血肉模糊的一坨,萧进拧着眉头定睛看去,好像是一些腐烂还带着黑毛的烂肉。
“什么东西啊,恶心死了。”
丁穆炎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扶了扶眼镜,声音尤为清冷:“是死老鼠。”
萧进起身把丁穆炎拉开几步:“报警吧。”
五分钟后,警察来了。几人一对眼,老相识。
“丁院长,是你啊!”
丁穆炎点点头:“我们又见面了。”
“常遇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出警的正是小警察何越。
“过来看看吧,别闲聊了。”萧进冷冷打断他们的寒暄。
何越和另一名民警忙上前查看,他们也是先被泼了油漆的大门吓了一跳,然后被一鞋盒的烂老鼠恶心了一下。
客厅的灯大亮,将门外的走廊照得敞亮,丁穆炎架着腿坐在沙发上,死老鼠就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一脸冷漠,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关系,视线一寸寸扫过,先是眼前的烂肉,然后是萧进,然后是在门口忙碌的何越。
萧进与俩警察聊了几句,进屋看到教父般坐着的丁穆炎,安慰道:“没事,你放宽心,我会想办法的。”
丁穆炎到没有什么惊慌恐惧,只是脸色比平日更冷了几分:“拿尸体吓唬医生,这个人太天真了。”
萧进原本板着个脸,一听他这话怒容缓和不少:“要收集这么多死老鼠,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还好,我还听说有泼粪的,相比之下泼油漆就客气多了。”
“你倒是会自我开解。”
“那不然呢?”丁穆炎神情倨傲,“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死东西吓死。”
萧进面露凝重之色,坐到了丁穆炎身边:“这话我不说,你也能明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先不管什么人干的,这个人能找到你家,就能掌握你的作息规律,这次是扔个死老鼠泼个红油漆,下次也许就会是一瓶硫酸,甚至可能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靠得极近,刻意压低的声音使得这番话格外沉重,丁穆炎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由萧进说出来更加可怕。
“这可不是同等量刑的行为。”
“你别低估一个亡命之徒的猖狂,也别高估一个亡命之徒对法律的认知。一个无知又疯狂的人,往往是很可怕的,文明和礼貌可对付不了狂徒。”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了一天,还好没耽误更新~~~给我留言啊~~~
第11章
老旧的小区只有大门口有两个摄像头,其中一个还是坏的,几个人在门房看了几个小时的监控,没有看出什么线索。小区人多人杂,出入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萧进提出对方既然又泼油漆又放死老鼠,大概率是提着东西的男性,可监控里符合这个特征的人还是多如牛毛。更麻烦的是小区除了正门,还有一个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