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26)
“你这酱油不好。”萧进淡淡道。
“是你吃得太淡了!”
“是咸了点。”韩韶军尝了口笑道,“还是萧进你嘴最叼,我刚才还跟穆炎说来着,我说你厨艺堪比名厨,他还不信。”
萧进眉心极快地抽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笑了笑:“很久没下厨了,懒得动。”
“我跟他说,估计现在只有你心尖上的人才能尝到你的手艺,其他一般人想都不要想。”
姜辰慌慌张张地夹起一块鸭肉送到韩韶军嘴边:“你尝尝这个,别光说话不吃饭。”
韩韶军古怪地扫了他一眼:“你放下来,我自己夹。”
萧进咔擦一声将一块骨头硬生生咬碎,吐出一块块碎末。
姜辰心惊胆战地瞄着萧进,韩韶军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
电视机里还时不时传来尖锐的笑声,愈发衬托出饭桌气氛的凝重。虽然是三个好兄弟,但韩韶军作为主人绝不能冷场。他极力转移话题:“对了,萧进,你那个传媒公司有没有要开始新项目啊?”
萧进的情绪似乎转好了一点点,他垂着眼剥开一个蛤蜊:“有,会有新系列的计划,我正在跟一位华裔基因专家接洽,大概明年开拍。”
“基因?这算跟医疗有关?”
“医疗会是系列的其中一部分。”
“真有啊。”韩韶军尴尬道,“那我跟穆炎说错了。”
萧进骤然变脸:“你又跟他说什么了?”
姜辰绝望地往韩韶军碗里夹菜:“别说话了,快吃吧。”
韩韶军没有听出他“又”这个字背后的异样,老老实实道:“他说你找他说拍医疗纪录片,我没听说有这回事,就跟他开玩笑说你大概是在忽悠他。”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萧进突然暴起,摔了筷子。
好像酝酿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脆弱的地壳出现一道道裂痕,滚烫的熔浆喷涌而出,炽热的空气夹杂着厚重的尘埃席卷而来。
一旦破了口,就再也憋不住了,萧进狠狠地瞪着韩韶军:“你没听说过就跟他说没有?我做什么事都要跟你汇报吗?我跟他说得好好的,你多什么嘴?”
韩韶军惊愕地望着萧进。他完全被吼懵了,从小到大,萧进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尤其是对他们两位好友,责备有之,但从未有过叱骂。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是搞错了纪录片的事,再解释一下不就好了,多大点事犯得着发那么大脾气?
眼前的萧进凶狠得令人感到可怕,好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在暴躁地徘徊咆哮,却找不到能攻击的目标。
姜辰跳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啊,萧进!你对韶军吼什么!你他妈自己嘴上没句靠谱的,把韶军当出气筒?”
“怎么回事?我做什么了?”韩韶军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拿他当出气筒?难道不是他对丁穆炎乱说话吗?人都被他气走了难道是假的?”萧进如同一把出鞘的剑,见人就刺,招招见血。
“你甩锅倒是甩得利索!丁穆炎为什么走你不知道?这顿饭你要是想吃就坐下来好好吃!不想吃你就滚!”姜辰的暴脾气怎能容忍别人在他面前骂韩韶军?萧进也不行!
萧进的表情近乎扭曲,他一言不发,一脚踢开椅子,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杂音,人已经走了出去,砰地一声甩上大门。
“神经病!好好一顿饭被他毁了!”姜辰又骂了一句,扒了一口饭嚼了几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道,“不会吧,这家伙……”
韩韶军望着大门的方向,许久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他放下碗筷,正视姜辰:“说,怎么回事?”
姜辰几乎要把脸埋在碗里,口中塞满了米饭含含糊糊道:“什么怎么回事?”
“萧进跟丁穆炎怎么回事?你给我老实交代!”
丁穆炎在收拾东西。
他不想再踏进这套房子,这里一度让他感到温馨,不仅仅是一套房子,而是一个家,但现在他发现这里是毒蘑菇漂亮的外衣,是捕虫草诱人的芳香,精心构筑的表象无法掩盖其陷阱的本质,而他便落入陷阱的绵羊,一进门就不寒而栗。但没有办法,他必须把他的东西整理出来带走。
萧进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耳边,振聋发聩,戳得他心口窒息般得疼。他是愿意相信萧进的,只要萧进拿出足够的诚意,他愿意忽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把戏。但很可惜,萧进的给出的不是诚意,而是更深的恶意。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就好像是玩腻了一件玩具,旧了破了,新鲜感不在,是时候丢弃了。没有感情,没有留恋,随手往垃圾桶里一扔。
丁穆炎至今不敢相信他又一次上当受骗了,但真相就是如此。他以为自己不会轻信了,但面对一个精心设计投其所好的形象,他还是沦陷了。
愿赌服输,那就再输一次吧,反正伤多了也就麻木了。丁穆炎对自己说。
他想快点把东西收拾完,可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小工程。
行李箱塞得满满的,关都关不拢,明明当初刚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怎么住着住着,东西就变多了?他陆陆续续运了不少东西,渐渐占据了这间屋子每一个角落,仿佛这里真的是一个可以栖息一辈子的天地,如今再要收回,就好像要从身上剜下一块块肉,艰难而痛苦。
可再艰难再痛苦还是要做。这里,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好不容易将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丁穆炎拉起沉重的行李箱走出卧室。
门打开,面色阴沉的萧进出现在门口,就好像无数次回家一样,车钥匙往置物柜上一放,反手关上房门。
萧进瞄了眼他的行李箱,声音阴森冰冷:“你去哪里?”
第46章
“回家。”
再次面对萧进, 丁穆炎的心脏刹那间抽搐了一下,他还无法做到完全漠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萧进留给他的印象太过强烈, 如果说与薛楚卫两年的爱情像一篇舒缓的抒情诗,那与萧进的这场相识便是一曲激昂的交响乐, 轰轰烈烈,激情澎湃, 在浩荡的合奏中走向完结, 以至于结束后依然牵动心神。
丁穆炎用力握了下行李箱, 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能给昂首挺胸的勇气:“感谢你让我借宿,这些日子多有打扰。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现在我就回去。”
他居然说借宿!萧进心底的火苗又开始阴阴地燃烧,森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丁穆炎不理会他究竟是怒是喜,绕开萧进走向门口。
但丁穆炎一动,萧进也动,他挪了一小步, 挡住了丁穆炎的去路。
“什么意思, 萧进?”丁穆炎愠怒。他是有理由为这场骗局生气的, 但他始终忍着, 被骗是的钱尚能让法律讨回公道, 被骗的是情,上哪里去讨?谁当真谁就输, 丁穆炎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智商不如人,上当受骗也就算了,如果还动怒撒泼,那就丢脸了!
萧进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生了双凤目,微笑的时候会稍稍弯起,给人温柔的感觉,如果笑得深一些就有点狡猾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可一旦他寒着脸,眸中带着冷冽的力度,像冰刀一般具有杀伤力。
以前丁穆炎总觉萧进像只坏狐狸,但此时,也是第一次,他发现萧进像一匹狼,悄无声息地站在阴森幽暗的角落里凝视猎物,下一秒就会露出尖利的獠牙。
他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萧进,这才是他撕去伪装后真正的面目。
丁穆炎又向边上移动了一小步,这回萧进没有动,只是眼神追了上去,却有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他的双脚。
“让一下。”丁穆炎也丝毫不退让。他向来习惯掌控节奏,不论是手术台还是生活中。
萧进非但没有让,反而前进了一步:“你这是要跟我分手的意思吗?”
丁穆炎差点没笑出声:“分手?我们有恋爱过吗?”
萧进拧起眉头。
“行了,萧进,你跟姜辰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用再装了。”丁穆炎嗤笑,“没想到你玩游戏还真够拼的,一个直男还勉强自己跟男的上床。何必呢?你也太委屈自己了。不过这游戏你还想玩找别人去吧,我不奉陪了。”
“你还说不是在跟我闹分手?”
丁穆炎怒了,是他亲手把一份单纯的感情贬为游戏,现在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用“闹”这个字,好像是丁穆炎在无理取闹。
“一场游戏,你玩得起,我也玩得起。别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围着你转,你没有那么了不起。这些日子就当我白嫖你,活还不错,分手这个词,你还不配!”
丁穆炎许久没有怼萧进了。自从有点喜欢上萧进之后,他好像突然之间遗忘了怼人的技能,连责怪都变得软绵绵的。同样当萧进的谎言被戳穿后,一瞬之间,他又掌握了这个技能。
丁穆炎说完拖起行李就走,在两人交错的刹那,萧进忽然暴起,扣住丁穆炎手腕往背后一拧,将人往里拽。
丁穆炎反应不及被他擒住,腕上一阵剧痛,手一松,行李箱砸在地上,接下来天旋地转。
萧进是练过的,这一手擒拿堪称绝妙,技巧和力量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丁穆炎到底是个书生,猝不及防下,身体一个腾空,面朝下摔到了沙发上。
“既然是我的游戏,什么时候结束由我来决定!”萧进锁住他的双手,膝盖顶住他的后腰,丁穆炎呈一个反剪的姿势被他压住。
丁穆炎只觉双臂像要被拗断似的剧痛,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他绝没有想到萧进会对他动粗。
“你别太过分了,萧进!”
萧进一言不发只管拧着他的手。他本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走!
丁穆炎强忍疼痛挣扎了几下,却只感觉到手臂被越收越紧,他完全被限制住了,一分一毫都动弹不了。他的脸紧贴在皮质沙发上,几乎要陷进去,他费劲地扭转过来,看向萧进。
那同样是一张扭曲的脸,乌黑的短发垂在额前,阴沉通红的双眸隐现,冰与火激烈地碰撞。
丁穆炎疼得汗如雨下,他急抽了几口气,冷笑了一声:“你舍不得了?”
萧进动作一顿,冷冰冰地注视着匍匐在身下的丁穆炎。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丁穆炎讥讽道,“玩要有玩的魄力,戏演完了,场子是不是也该散了?纠缠不休就没意思了!”
正如萧进牢牢拿捏住丁穆炎的心,丁穆炎也同样善于掌握萧进的情绪,骄傲如萧进无法接受被人说拿得起放不下,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没脸没皮地纠缠他做不出来,也放不下架子去做。
他始终还是端着的。
桎梏渐渐松开,野兽松开了他的利爪,丁穆炎趁机拧身钻了出来,揉着被拗痛的双臂。
他是真的想废了自己的行动力吧?丁穆炎盯着萧进手上的青筋心里想。
屋里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丁穆炎再也待不下去了,趁萧进发愣之际,捡起行李箱就走。
“等一下!”萧进道,他一开口便如乌云压顶。
丁穆炎停下了脚步,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招。
萧进不紧不慢地从茶几里拿出一本书,闲庭信步般踱到丁穆炎面前,抓起他的手,拍到他掌心:“你还漏了本书。”
居高临下,骄傲如巡视领地的国王,就连语气都是高高在上的,任何人都必须要在他的旨意下行动,无人能越过他的规则。这是萧进,真正的萧进。
这就是他鬼迷心窍看上的人啊!
书是他窝在沙发上等萧进回家时看的,以后再也不会做了,丁穆炎低声笑了一下:“谢谢。”
房门打开又合拢,人来了又去。丁穆炎走了,偌大的房间好像一下子空了。
萧进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一圈,好像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又好像饿急了的狼在盲目地觅食。
最后他回到客厅,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这一切发生得快,即使是萧进也还没有完全理清楚头绪。今天韩韶军去复诊,约了自己吃晚饭,于是早早地去他家,顺便帮姜辰打个下手。随便跟姜辰聊了几句,结果丁穆炎来了,与之同时到来的,便是全面崩盘。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丁穆炎那张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的脸犹在眼前,萧进如同一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开,尤其是他临走时冷漠讥诮的笑,像一把刀割在自己胸口。
是分是合,都应该在掌控中,现在好像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脱轨了,萧进很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视线落到茶几下,刚才萧进拿书的时候带出来另外一本:奈特人体解剖学图谱。
他把图谱抽了出来,封面上颅骨黑洞洞的眼窝正瞪着他。
他随意地翻开一页,一张小卡片掉了出来。
一张红心Q,红心皇后。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晚的丁穆炎,赌场璀璨的水晶灯点缀了他的眼眸,刚刚睡饱的他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不断暗示手里有一套至尊王牌时他质疑的眼神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他对自己侃侃而谈,带着清浅的微笑,翻开底牌时,他先是紧张再是松了口气了,然后是喜悦和小小的得意,每一个微表情都撩人心弦。
仿佛是要留住那一晚的丁穆炎,那张扑克牌被萧进带了回来,在某个晚上,他无聊又新奇地捏着这张牌玩了好半天,然后随手塞在了书里。
这本精心绘制通俗易懂的图谱他已经翻过许多遍了,甚至能轻松地指出各个器官各种骨骼肌肉的名称,恍惚之间仿佛背下这本图谱他也能和丁穆炎一起站在手术台上。
现在书还在,人却已经带着他的痕迹离开,如同秋枫肃杀而过,卷走一地的落叶。
房间里冷清得过分,明明多年来早已习惯独居,怎么他人一走,好像就少了点什么?
萧进很不痛快,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即使他们最终会分开也不应该是以这样的方式。若不是韩韶军胡言乱语,若不是他与薛楚卫暧昧不清导致自己言语不慎,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在萧进的设想中,他们至少应该还有一段路走,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教训薛楚卫,让他知道自己的东西旁人休想染指。
有句话丁穆炎说得不对,这不是曲终人散的时刻,绝对不应该是,他还没打算唱完这场戏,配合他演出的人怎能先行离场?
这时候门铃响了,萧进一震,死死地盯着大门。
丁穆炎回来了?
在短暂的疑惑后,萧进一个箭步,打开了门。
第47章
打开门, 萧进看见站在门口的是韩韶军和姜辰。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失望,萧进顿时沉下了脸,再看姜辰拉长了一张苦瓜脸, 就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了。
韩韶军径直走进客厅环视一圈, 视线定格在丁穆炎的卧室,那里有人住过的痕迹, 东西少了一大半看上去空空荡荡的。
萧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们不好好在家待着,跑来我这儿干什么?”
韩韶军看都不看萧进一眼:“我听说穆炎住在你这儿。”
萧进看向姜辰, 后者心虚地往后缩了缩, 随即又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
“我这里就这么点地方, 藏不下那么大个人,你要找他应该上他家去。”萧进心情恶劣,因此口气也不太友善。
“萧进!你别装腔作势了行不行!”韩韶军提高了音量, “姜辰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萧进冷笑:“他说什么了?”
“他说……”韩韶军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行为。
“韶军,你先别生气,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不吵架的,我们好好说。”姜辰忙上前两头劝,又扭头对萧进道,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韶军还病着呢。”
“你们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难道我不能说你了吗?”韩韶军被萧进傲慢的态度激怒了, “穆炎是我的好朋友, 为什么你要玩弄他的感情?这很有趣吗?很有挑战性?你是没有别的乐子可寻了吗?”
“大家你情我愿的, 我怎么就玩弄了?难道我逼他跟我上床了?”
萧进抵赖的话把韩韶军气得半死。“那你现在又做了什么?一句轻飘飘地玩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把你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合则聚不合则散,我还必须得跟他绑在一块儿了?”萧进小心翼翼地把红心皇后原样夹回书里, 再把书放在茶几下面。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去欺骗他的感情?”
萧进目露寒光,周身被一层寒气笼罩,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又不喜欢男的,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他是我朋友啊,你骗他前有没有想过我?他曾经受过情伤,你还往他心口捅刀,你图什么?就为了证明你有魅力?证明不论男女都会往你身上扑?”
“别跟我提什么情伤!”萧进也吼了起来,“他倒现在都还跟那男的纠缠不清呢!还情伤?我看是情未了!”
“你胡说什么?他跟那人断得多干净我会不知道吗?”
“你信他不信我?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韩韶军愣住,一时半会分不清真假,但随即意识到焦点被萧进带偏了:“我不跟你说别人,我就说你!”
“这是我跟丁穆炎的事,你别多管闲事!”萧进大手一挥,完全听不进他人的话。
“我才不想管你!玩弄别人感情是最无耻的事!”
姜辰一看他们越吵越出格,再吵下去要上升为人生攻击了,只能硬着头皮劝韩韶军:“别生气了韶军,事情都发生了生气也没用。你先坐下来,你要喝水吗?我帮你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