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42)
萧进很快查出了那人的身份,他的面前摆着一堆温易舟的信息资料,桌子的对面坐着他的两位“参谋”韩韶军和姜辰。
“是个科学家啊!”姜辰感叹道,“厉害,感觉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很多人小时候都会说长大要成为科学家,但长大以后绝大部分都当不了科学家。对很多人来说,科学似乎是个非常遥远深奥的东西,所以研究科学的人仿佛也来自另外个世界。
“科学工作者!”萧进严肃地纠正。
“对对对,你都对。”姜辰不住点头,表示接受他的纠正。
韩韶军笑道:“虽然是个科学工作者,但和穆炎的世界很近。”
萧进的脸立刻变得很臭:“远着呢!穆炎每天面对的是病人,这人每天面对的是老鼠!”
韩韶军和姜辰偷偷地笑。
很多时候,萧进觉得分手这件事很虚,好像他与丁穆炎之间的关系只是“不太好”,始终拒绝接受“分手”两个字,就好像一个纵横四海的将军拒绝承认吃了败仗一样,似乎只要他再努力一把,他们就能回到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分手这件事似的。但现在萧进意识到,分手之后,事情的发展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丁穆炎会认识的新的人,甚至发展新的感情,在原谅自己之前,与另一个人携手。
萧进越想越感到危险,焦虑得快要燃烧,又仿佛丁穆炎随时随地会消失不见:“不行,我得去一趟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把这人赶出医院吗?”韩韶军迎面泼了盆冷水。
刚刚站起来的萧进重重地坐下:“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一点计划都没有像只没头苍蝇一样闯到医院,完全不像你的行事风格。”韩韶军劝道,“穆炎现在跟你分手了,跟任何一个人来往都是他的自由。你现在不应该频繁骚扰他,冒冒失失地冲到他面前,只会让他反感。”
“骚扰?”萧进对这个词狠狠地皱了下眉头,想起那天丁穆炎对那人紧张的样子,眼眶就痛,“那你说我该怎么做?看着他跟人谈恋爱,再送上无私的祝福?我总不能指望他来找我吧,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还有别的选择吗?”
“可你只因为一张照片就去找他,不合适。”
萧进当然知道不合适,可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闭上眼,那张照片仿佛成了动图,仿佛丁穆炎就在眼前,与人搀扶着有说有笑。越想越心急,越想越焦虑,一颗心空荡荡的无依无靠,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在两人争论时,姜辰一直在翻温易舟的资料,看到其中一段,咦了一声:“你们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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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丁穆炎在办公室稍事休息,准备下午的门诊。
“请进。”
一女人走进办公室,丁穆炎印象深刻,正是那日出言不逊的凶悍女子。
那天后来再回病房时,女人已经不在了,并未听到护士们传出什么八卦,温易舟也神色如常,丁穆炎虽然奇怪也只能把疑惑放在心里,没想到这回女人直接寻到了办公室。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女人在丁穆炎面前一坐,先是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我来问一下温易舟的病情。”
丁穆炎刚要说话,女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对了,还有他进医院花了多少钱?他在头上动手术一定要很多钱吧?我就知道他有钱!”
她的态度十分嚣张到近乎傲慢,完全不像是个普通来询问病情的人,更谈不上任何尊重。
丁穆炎心中不悦:“不好意思,病人的病情属于个人隐私,不能随便透露。如果你是在关心病人的话,直接问他本人比较好。”
“隐私?”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夸张地呵了一声,“就算是隐私我也有权利知道。”
丁穆炎疑惑。
女人讥笑道:“我是他老婆。”
第75章
丁穆炎大吃一惊, 他看得出这女人与温易舟有矛盾,但怎么都没想到她是他妻子,或者说他没有想到温易舟已经结婚了。
“对不起, 我不太清楚。伤者来我院时, 其同事说他的父母不在本市也没有结婚,手术也是他领导签字的, 所以……”
“他当然不会承认啦!”秦雨童打断了丁穆炎的话,“他最好我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他就能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啦!可我偏不!我就是要在他面前晃!就是要他难受!”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歇斯底里地急躁, 丁穆炎还什么都没说,她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
但丁穆炎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失控的家属:“你冷静一点,你们……”
“他还家暴我!”秦雨童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拍在桌上, “你看!这就是证据!”
这究竟闹的哪一出?事态发展出乎丁穆炎的意料,他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照片拍的是后肩部位,大片淤青触目惊心。
“你看!你看!”秦雨童用涂了红色指甲的手指戳着桌面,“他还是人吗!根本是个畜生!”
丁穆炎将照片推回到她面前, 神色略显冷淡:“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们也无权干涉病人私人生活, 如果他有家暴行为, 我建议你去报警, 请警方……”
“哼!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丘之貉!”秦雨童挑起下巴,“我现在就要你告诉我他伤得怎么样, 是不是快要死了?还有花了多少钱。”
丁穆炎淡淡道:“他的手术很成功,大脑功能在逐渐恢复中,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至于治疗的开销,我认为你去询问他本人比较好。”
“你还帮他隐瞒?你到底有没有医德?”
丁穆炎皱眉:“这跟医德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有知情权的!”
丁穆炎耐着性子,用平静的语气道:“首先,他的伤情我都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究竟还想知道什么?其次,既然你是来问病人情况的,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他家暴你的照片?这与他受伤有什么关系吗?我实在是觉得很奇怪。”
秦雨童心怀鬼胎地避开他的目光。
“至于这张所谓家暴证据的照片……”丁穆炎的眼神愈发冰冷,“你是在网上找的吧?这些淤青与其说是家暴后的皮下出血,更像是尸斑,这应该不是你的照片吧?”
谎言被当场拆穿,秦雨童心虚不已,但她随即又色厉内荏地拔高了音量:“你包庇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的关系!”
“我跟他什么关系?”
“你们这些恶心的同性恋!为什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变态!”秦雨童看丁穆炎的眼神就像看一条蛆虫,充满了恶意和厌恶,“是他骗我!我才是受害者!要不是他我现在会过得那么惨吗!都是你们害我!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骗子!他是个骗子!”
丁穆炎认为没有与她再对话下去的必要了:“如果他欺骗了你,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这里是医院,如果你们有矛盾请回家解决好吗?你也可以寻求法律援助,我相信一定有人能帮到你的。”
“你们爹妈是怎么生出你们这些变态的!社会渣滓!你们这样的人都应该去死!”
污言秽语充斥耳旁,丁穆炎摇了摇头:“请你出去,否则我叫保安了。”
“你还威胁我!”秦雨童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丁穆炎,“我告诉你,你们这样的人都会被天打雷劈的!”
秦雨童离开,办公室总算安静下来,丁穆炎花了好长时间在平复住在胸中乱窜的怒气。不是没被不讲道理的人指着鼻子骂过,只是这回被骂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对秦雨童也无法完全痛恨,毕竟她确实是受害者,那一声声“骗子”露骨又刺耳,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被欺骗的滋味不好受,丁穆炎深深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丁穆炎走出办公室,直奔病房。
温易舟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突然出现的丁穆炎,惊喜道:“你怎么来了?你下午不是有门诊吗?”
丁穆炎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缓缓坐在床边了。
过分冷淡的气氛,让温易舟疑惑:“怎么了?”
“我刚才……”丁穆炎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你老婆来办公室找我。”
“谁?”温易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你老婆,就是有次我在的时候正好来找你的。”
温易舟的瞳孔狠狠地缩了缩,随即讽刺地笑了声:“她不是我老婆。”
正想着该如何质问他的丁穆炎顿时一头雾水,伦理剧变成了罗生门。
“她是我前妻。”温易舟烦躁,“她都跟你瞎说什么了?”
“你骗婚?”
“我没有,我跟她结婚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Gay。”温易舟不假思索。
丁穆炎没有说话,毕竟有没有骗婚这种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温易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完全相信,儒雅的脸上带着少有的怒气:“我在认识她以前没有谈过恋爱,那时候学习与工作压力都很重,我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恋爱。是她追的我,当时我也确实觉得跟她在一起挺开心的,认识了一年多后父母催结婚,我想那就结婚吧。我在结婚之前还是个处,你能相信吗?”
他一股脑儿地说,带着股子怨气,还真不像在骗人。
“可结婚后我发现不对了,我对她很难有性冲动,为此我还去了好几家医院去查我是不是有□□障碍,后来才被一位医生点醒才明白我喜欢男人。很后知后觉是吗?但事实确实如此!我当时还不服,硬是吃了药跟她同房,那种感觉就跟行刑一样,她很不高兴,我也很痛苦!后来我没有办法,也不想耽误她,就提出了离婚。她不同意,跟我大吵大闹,骂我变态,说我欺骗她感情。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行了,你别说了……”
“我要说的!除了你,我都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你让我说完!”温易舟大声道,“后来拖拖拉拉了几年,婚终于离了。是我对不起她,所以离婚我可以说是净身出户,房子和积蓄都是她的,我什么都没有拿,算我补偿她。我以为结束了,我可以过新的生活了,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她不满足!她继续向我要钱,还威胁我如果不给她钱就公开我的性向,我只能给她!我受不了她无休止的压榨躲回了国,可没想到她还不放过我,跟了回来!这些年我少说给了她几十万!她是一个无底洞!她想要逼死我!”
“你就任由她敲诈勒索?她逼到你这份上,你干脆出柜好了。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同事和你领导应该会理解你的。”
“不行的,关键是我父母。”温易舟痛苦地抓着头发,“他们没什么文化,根本不懂同性恋是怎么回事,他们要是知道了非得把我当成精神病,我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她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逞!这些年我过得就跟鬼一样!有时候我连请我组里的人吃顿好的都怕付不出钱!”
“前几天她来……”
“她来要钱。之前我跟她说我没钱了,她好像信了,有阵子没出现。可她不知道哪里听说我出了意外就知道我还藏着钱,所以来兴师问罪。”
“她说你家暴她。”
“怎么可能?”温易舟苦笑,“不管是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只有她揪着我的头发对我又踢又踹,我怎么可能家暴她?”
“那你……”丁穆炎想问他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设身处地一想似乎也无能为力,能把好脾气的温易舟逼到这份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是不是怪我没跟你交代婚史?”温易舟看丁穆炎的眼中多了怯意,“对不起,我怕我说了让你对我的印象变差。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还是被我搞砸了。我配不上你,我这种麻烦缠身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谈恋爱,是我不自量力。”
“话不能这么说……”
“对不起,我又耽误你工作了。”温易舟垂头丧气道,“谢谢你能听我像倒垃圾一样说了这么多话,你去忙吧。”
丁穆炎走到门口再回头看见温易舟已缩进了被子。
秦雨童歇斯底里的痛苦不是假的,温易舟怨愤绝望的痛苦也不是假的,没人愿意活在痛苦中,可就是有那么多人在苦海中沉浮。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根本说不清楚。
丁穆炎坐在诊室里脑中还想着两人的轮番轰炸,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感情经历已经够混乱了,没想到还有更混乱糟糕的。
一直到有人坐在他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来,一抬眼看见了手里拿着一叠报告单的萧进。
“给我看看吧。”丁穆炎翻阅报告随口道,“你父亲呢?”
“在花园里散步,需要他过来吗?”
“不用了,恢复得很好。以后一年一次,身体没有不舒服的话两三年复查一次都可以,做那么多检查也是很累人的。”
萧进目不转睛地望着丁穆炎:“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萧进没有追问,似漫不经心道:“我们的事,我爸都知道了。”
“啊?”丁穆炎手一抖,报告单撒了一地。
第76章
丁穆炎总能在萧进这里体会到什么叫做语出惊人, 回想起之前为萧淮做检查时,他言谈如常,一时也分不清萧进说的是真是假。
“我们之间, 有事吗?”丁穆炎咬牙切齿。
萧进不以为意:“随便你怎么说吧, 反正他知道了。”
丁穆炎假装若无其事地敲了几下键盘,只是噼啪声比平时来得响, 沉默了几秒后,他忍不住了:“你这算什么?不给自己留后路?还是你觉得向你父亲摊牌能情感上绑架我?因为你为我向家人出柜, 经历了考验, 所以我必须原谅你?”
“我没这么想过, 我只是想活得坦诚一点。”
“少在我面前说漂亮话,你的话我是不会再信了。”
萧进捡起掉在地上的报告单,一张张叠在一起:“我发誓我不会再对你撒谎了。”
丁穆炎忽然灵光一闪, 一些想法忽然就冒出来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有新男朋友了。”
“什么?”萧进脸色骤变。如果说萧进的话让丁穆炎震惊,那丁穆炎的话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我有新的男……”
“那种人你看上他什么?一个薛楚卫还不够你受的吗?”
丁穆炎眯起了眼睛:“还真是你?”
萧进瞪着丁穆炎,面色铁青。
“我就觉得这个女人来得古怪,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我办公室对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原来又是你在搞鬼!”
秦雨童的出现太过蹊跷, 问病情什么完全是假的, 是一种掩饰, 她的举动分明是在向温易舟的新男友示威, 并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抹黑。但问题的关键是, 丁穆炎与温易舟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她本人也只来过医院一次, 前一次还对丁穆炎爱理不理,为什么这回直接将矛头指向他?这其中必然又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丁穆炎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没想到真被他试出来了。
“我没有搞鬼。”萧进道。
“你刚才还说不再对我撒谎了!”
萧进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绷得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我没有搞鬼。难道你不应该知道他曾经结过婚吗?我好心提醒你不要又上当受骗!”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根本就是薛楚卫一路货色,又想要符合主流的家庭,又想放纵内心欲望,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们俩的性质不一样!”
“说起来他还没薛楚卫有本事,至少姓薛的一手揽大权,一手抱小情人,两只手都玩得溜!他可是玩砸了!”
“你到是跟薛楚卫惺惺相惜啊!你想要证明什么?证明追我的人都是垃圾?都是人渣?”
这句话可是把萧进一起骂进去了,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丁穆炎怎么可能舍弃自己与别人交往呢?除了自己以外,丁穆炎怎么可能看上别人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知不觉,报告单已被萧进捏成了一团。
“你真跟他好了?”
“是的!”丁穆炎斩钉截铁。
萧进咬紧牙关,喉咙口涌起一股血腥味。
“好了,没事你出去吧,别耽误别人看病。”丁穆炎开始赶人。
萧进充耳不闻,只是瞪着丁穆炎,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别妨碍我工作行吗?”
萧进起身缓缓逼近丁穆炎,丁穆炎挺直了腰杆,自卫的本能迫使他向后靠。
“我可以接受你不原谅我,但绝不允许别人接近你。”
压迫感如有实质,在收敛了多日后,萧进又露出本性,一如既往地狂妄。他天生学不来顺从,他的温柔是狮子的温柔,可以安静地伏在脚边让你抚摸鬃毛,但前提是没有人威胁到他的领地。如果他们身处大草原,丁穆炎毫不怀疑他会扑过来将自己撕碎。
丁穆炎强忍住没把笔往他脸上戳,看着他走出诊室,许久才喘过气。
与萧进坐着说话,一定是丁穆炎做过最有涵养的事。看完门诊,丁穆炎径直回到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