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29)
丁穆炎捂着胸口压低声音:“瞎闹什么?”
邵一宁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也故意压低声音:“老师,你在干嘛?”
手机里的声音冷了一些:“穆炎,谁在跟你说话?”
“干活去!”丁穆炎冲邵一宁挥挥手,“回头再罚你!”
邵一宁委屈地瘪了瘪嘴,但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心情愉快地去干活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丁穆炎的心情反倒好了些,镇定地把手机放在耳边:“萧进。”
对面笑了一声:“真高兴你能主动给我打电话。”
丁穆炎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连他的呼吸都觉得可能是假的。
“穆炎?”
丁穆炎吸了口气:“是你吗?”
他问出来了,没有任何证据,也不讲任何铺垫,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忽然之间他认为,有什么不能直接问的?难道人与人之间一定要搞这么复杂吗?又不是破案,非要讲究证据确凿?他就单刀直入地问了,看萧进怎么回答!
萧进显然也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不紧不慢道:“你是指什么?是薛楚卫公司的内部矛盾,还是上级领导对你们院的审查?”
没想到萧进也如此直接,而且直白地点出两件困扰的事,但他还是很狡猾,对现状描述得分毫不差,却也根本没承认是他干的。
“为什么?”
萧进叹息一声,仿佛在面对一场无理取闹:“穆炎,我们和好吧。”
“你这是在逼我?你认为感情是能逼出来的?”
“我没有逼你,我在恳求你。”
“萧大少爷求人的方式真特别。”
萧进在那头笑个不停:“穆炎,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我就喜欢你这么对我说话。”
“是有病。”
“我找你挂号,你给我治吧,随便给我脑袋上来一刀。”
“够了,萧进!我没兴趣跟你绕!现在无非就是我们之间没有按照你理想的方式结束,或者说你还没有彻底玩够就聊爆了,所以你不甘心罢了!你玩什么不好,非要玩弄人心?”
萧进沉默着,似乎是默认了丁穆炎的指责,又似乎在无言抗拒。
“你想证明什么?是证明你多么精于算计,还是证明我在阴谋面前无能为力?我们不做恋人就必须要做仇人吗?”
“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马上让你身边所有的事恢复原样。”萧进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话说得何等骄傲霸气,仿佛他是万能的造物主,只要他开口,时间会停止,海水会倒流,世间一切他一手掌握。
但他唯独掌握不了丁穆炎的心。
“不可能。”丁穆炎断然,“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
“好,那我提醒你,现在才刚刚开始。”萧进态度强硬,说完挂掉了电话。
丁穆炎沉着脸把手机塞进口袋,路过的医生朝他打招呼,他生硬地点头,插在口袋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那边,萧进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在一份文件上签下大名,递给站在面前助理。
他面无表情道:“提醒林艺,我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延误一周了!不要跟我说是别人耽误他的工作,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我需要看到结果!如果他有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沟通,不要过了死线再来给我找理由!我不认可他这种工作方式!我再给他两天时间,如果他拿不出能让我满意的成果,让人事通知他走人!”
助理战战兢兢地接过文件,连声称是。
“出去吧。”萧进挥了挥手,重重地往沙发椅上一靠。
今天他穿了黑色的西装三件套,脱掉外套露出黑夜一般的衬衫,马甲服帖地收紧他的胸和腰,凌厉中释放出强烈的侵略性。紧绷的面部线条透出冷酷的意味,微敛的眼眸似乎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风暴。
“生什么气啊。”姜辰懒洋洋地坐在他对面。
姜辰亲眼见证他情绪的变化,几分钟前,他还心情愉悦地跟自己说说笑笑,签几分并不太重要的文件,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把工作一推,接起了电话,几分钟后,暴雨骤降,连累助理和不知道哪个没及时完成任务的倒霉蛋。
姜辰一直在玩他的钢笔,看他心情不好,钢笔也不玩了,清了清嗓子道:“丁穆炎这人性子倔,你针对他能拿到什么好处?反正你玩也玩过了,新鲜也尝过了,差不多收手吧。你不是说萧叔最近身体不太好吗?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他。”
萧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姜辰不乐意了:“喂,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是好心劝你,这姓丁的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人。话说回来不是你自己说没意思了吗?现在来这出算什么?出气?没必要吧。”
“你和韶军什么时候去岛上住?”
“我订了后天的飞机。”姜辰气道,“都怪你啊,本来我跟韶军早就回去了,都因为你搞出来的事,耽搁了那么多天。”
“你赶紧带他走。”
姜辰眼珠子一转:“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想对丁穆炎做什么?哎哟,我求求你别闹了好吗?这要是让韶军知道了,他又要生气了,他要是再头痛,我找你算账!”
“所以我不是让你赶紧带他走嘛。”
“你当那里与世隔绝啊?丁穆炎一个电话打过去,韶军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会去麻烦韶军的。”萧进道。他太了解丁穆炎了,如果韩韶军身体健康,他可能还不敢太张扬,但现在韩韶军重伤未愈,身为医者的丁穆炎哪怕自己扛到死,都绝对不会累韩韶军担忧。
姜辰疑惑地盯着萧进半晌,迟疑地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为什么人人都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萧进不耐烦:“我刚才电话里不是跟他说了吗?他乖乖回来跟我和好,我立刻收手。”
“不是……”姜辰迷惑了,“你这算是,真喜欢上他了?”
“你在说什么?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我放他走,他才能走!我还没有完全腻,他休想把我甩开,我逼都要把他逼回来!”
“你认为他能服你?”
“他是骨头硬,但人总有软肋。”
姜辰焦虑地把钢笔擦得一点指纹都没有:“你等等,我觉得这事你做得不太对劲。”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无法准确地抓住,总觉萧进身上什么东西在渐渐偏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
“没有什么不对的。”萧进坚定不移,“只要你把韶军带走就对了!”
“我认为你最好跟韶军聊聊,让他给你出出主意。”
“不需要!他不需要知道!他现在养病最重要!”
“至少你跟丁穆炎好好沟通沟通吧,别动不动就上手段,弄不好……”
“那也要他肯跟我沟通吧!”萧进突然一声暴吼。紧缚在马甲中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眼角暴出一根根血丝,他是只被激怒的豹子,只等撕碎猎物,吮吸新鲜血液,完全听不进任何劝说,但又似乎是一只困兽,徒有尖利的爪牙,在牢笼里焦躁地咆哮,找不到破除监.禁的途径。
“好好,我不说,算我怕了你了。”姜辰起身向后退,双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别发火,我不跟你争了,你爱怎样怎样吧。我回家了,韶军还在等我呢。”
萧进克制住满腔的怒意,将视线转向窗外。
姜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别弄得局面不可收拾,到时候……到时候……”姜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尴尬:“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你快走吧。”萧进固执地下逐客令。
姜辰摇了摇头,离开办公室。
第52章
之后数日, 丁穆炎过上了连轴转的日子,下了手术台查房,查完房出门诊, 看完门诊还去临市开了个会, 更重要的是,朱院长要接受调查, 他作为评标人也在调查范围内,有许多相关工作需要配合。
错过了午饭时间, 他刚刚应付糊弄了午餐, 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穆炎, 今晚能回家吗?”丁母说话特别温柔,有种心灵受到慰藉的力量。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也是父亲盼了好久的日子。“能, 只要没有紧急事件。”
那头丁母叹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能早点来就早点,这几天你爸爸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是必然的,丁穆炎闻言心里不太好受。
下班后丁穆炎特意赶了个早提着礼物回家,父亲在母亲面前依然是喜气洋洋, 老夫老妻了还情话不断, 塞了丁穆炎满嘴的狗粮。但吃完饭, 父亲把丁穆炎叫到书房, 一张脸便沉了下来。
他问了很多关于医院采购的细节, 具体是如何与供应商接触的,谈判是如何进展的, 产品又是如何,丁穆炎事无巨细一一说明。
这次招标医院被上级部门批评明招暗定,有明显的品牌倾向性,要派人彻查是否有违规行为。招标制度本身就有不太完善的地方,医院的采购又有极强的专业性,丁穆炎见识广博,对于医疗设备尤其是高端器械这块非常了解,知道谁家有真正的好货,SQ提供的产品多项指标领先同行,要说倾向性还真不能完全算是抹黑。薛楚卫的目标也很明确,他希望能抢占市场,将此次合作立为标杆,向其他医院推广,同时又抱了点上不了台面的心思,给出的标价也偏低。又便宜又好的东西,谁不想买?若是以前可能平安无事,偏偏上级部门在抓采购工作,医院这回撞在了枪口上。
丁建宇问明白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提醒丁穆炎谨言慎行,便让他出去陪母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丁母端了切好的水果过来,朝书房是示意:“他跟你聊什么?”
丁穆炎拿起一片苹果:“就问设备采购的事。”
“难得回家,你怎么不多陪他聊一会儿呢?”丁母责备道。
丁建宇要他来陪母亲,母亲要他去陪丁建宇,丁穆炎也很为难:“没事,今天是您生日我陪您,他每次来我们医院我不都陪着吗。”
“能一样吗?”丁母嘀咕了一句,“你爸这回大概是走到头了。”
丁穆炎心头一紧:“是说我爸那边换届吗?医院的事牵连到他了?”
卫计委换届选举,丁建宇与另一位同僚在争取同一个副主任的位置,可临到关键时刻身边的人出了状况,被抓了典型,朱院长与丁建宇关系密切,儿子也牵涉其中,而且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经济问题,虽然还没有最后定论,但风波已起,就算最后查明真相,还众人清白,但监督不严已成事实。丁建宇在年龄上没什么优势,这次选不上,确实走到头了。
丁建宇年轻时个性叛逆,他的父亲也就是丁穆炎的爷爷是胸外科医生,当然希望子承父业,但丁建宇选了神经外科,为此父子俩吵了一架,丁穆炎出生后父子俩斗争更加激烈,一个整天塞心胸模型玩具,一个在房间里贴大脑神经元图片,最后当然以丁建宇的胜利告终,对于这个结局他很是得意了一番。再后来在丁建宇的行医生涯中总觉受到掣肘,于是萌生了自上而下改变医疗行业的念头,做了几年院长和医学院校长后进了卫计委,完全离开了手术台,为此父子俩又大吵一架,丁穆炎的爷爷直批他追名逐利。但丁建宇仍然认为他一个人能救的人有限,不如努力改善大环境,让更多的医生能安心治病,让更多的病人能安心看病。
“其实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争不上就算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丁母道,“主要是他今天听了点关于你们医院的闲话,所以心情不好。”
人言可畏,哪怕人家一句“听说你儿子医院设备采购被叫停了”都是诛心的。
其实丁建宇的性格并不适合从政,一路走来非常辛苦,丁穆炎始终看在眼里,认为自己能成为一名驰名中外的医者就是对父亲最大的助力,但没想到反而拖了后腿。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丁穆炎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做错什么,今天人家不抓你这个错,也会抓那个错,别给自己背上包袱。”
朱院长那边也是如此。上级部门调查的重点对象是朱院长,他是个知识分子,多少有些清高,红包都不碰,哪受得了被人说收受供应商的贿赂,调查人员来一次便是一次羞辱。
这些日子只要听到朱院长叹气,丁穆炎就揪心,跑去说对不起,朱院长也是一句:“跟你没关系,是有人在整我。”
彭致诚这个八卦精从美国打听来消息,爆出薛楚卫性向的是他妻子的出轨对象,手里捏了几张他与一金发碧眼的男生亲密接触的照片,说薛楚卫的妻子要跟他离婚,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这还在预料之内,但据说他公司有反同人士在他办公室门上喷了“go to hell”,甚至还朝他泼咖啡,虽然后来那人被开除了,可还是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丁穆炎沉默着,并不认为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彭致诚安慰道:“是他咎由自取,跟你没关系。”
丁穆炎身处在旋涡之中,却又被彻底得抽离。与他亲近的人都遇到了大麻烦,他找不到萧进在背后动作的痕迹,同样的,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认为与丁穆炎没关系。但是丁穆炎知道是有关系的,而且是有直接关系,是萧进在对他身边的人下手。丁穆炎平生最不愿意麻烦人,可现在活活成了一个罪魁祸首。仿佛为了突出丁穆炎的特殊,萧进将他小心地保护了起来,这在丁穆炎看来简直是一种露骨到狂傲的示威,在嚣张地证明自己能为所欲为、操控全局,时时刻刻提醒他快来向我屈服。
“跟他竞争的是个经济学博士,能说会道的,可会做人了,你爸这方面本来就不如人,又出了这档子事……”丁母把果盘塞到丁穆炎手里,“去,给你送进去。”
丁穆炎推开门看见里面烟雾缭绕,父亲居然在里面抽烟——他以前从来不抽的。
丁建宇连忙按灭香烟,尴尬地咳了几声:“别让你妈知道。”
丁穆炎将水果放在书桌上,将窗户开了半扇通风。
下雪了,片片雪花簌簌飘落,整个世界被抹上了一层白霜,下雪的夜里格外安静,窗下空无一人。连空气都是冷的,丁穆炎打了个哆嗦,退后几步回到桌前,忽然之间,他发现父亲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白了一大片。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丁穆炎穿少了,瑟缩在大衣里,把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加快脚步。
可在家门口一步远处,他听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地上摆着一个包裹。
他最近没有网购过别的东西,曾经被死老鼠恐吓过的丁穆炎心悬了起来。
是谁?
手机响了,丁穆炎一看,是萧进。
“捡起来。”萧进道。
“是你?”
“送你的。”
黑暗中,萧进抱着笔记本坐在客厅,只有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看见丁穆炎拿着手机东张西望,然后捡起了包裹开门。
“是什么东西?”他问。
人进屋,萧进看见不了,只恨当初没在他家里也装几个摄像头。“你拆开来看看。”
手机里传来丁穆炎拆包装的声音。
“手套?”
丁穆炎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这让萧进心情愉悦:“天冷了,别冻着,你的手那么好看,那么珍贵,需要好好保护。”
那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明天会戴着吗?”萧进不自觉地有些急切。
“应该不会。”忽然屏幕上门又开了,丁穆炎出现在画面中,随手把包裹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丢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关门回屋。
刚刚浮现在萧进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别动我父亲。”丁穆炎冷声道。
“你在乎?”萧进的声音很低,有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是无法挽回的。”
萧进的表情是近乎漠然的空白:“能不能挽回,取决于你的态度。”
“接下来,你的目标是谁?陆老师?彭致诚?”
声音停顿了片刻:“你给了我很好的启发。”
丁穆炎再也没说什么,直接挂掉了电话,连声再见都没有。
萧进枯坐在电脑前,就像被按了定格。他明明不想这么对丁穆炎说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味,舌头完全不受控制。
忽然画面又动了,丁穆炎又走了出来。
萧进精神一振,直起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画面中丁穆炎左顾右盼,又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好像在寻找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他站在门口,似乎在思考,然后头一抬,看见了摄像头。
隔着屏幕,丁穆炎冷冷地瞪着眼,一张俊脸绷得线条分明。
被发现了吗?他那么聪明会怀疑摄像头并不意外,想要永远隐瞒永远窥视,最好的方法是永远不做令人起疑的事,但是萧进忍不住。
丁穆炎又进了屋,几分钟后搬出一张椅子,扶着椅背踩上椅面。
画面里出现丁穆炎的特写,白得瘆人,紧接着画面剧烈颤动,是丁穆炎在试图拆摄像头。
但摄像头装得太牢固,丁穆炎瞎折腾了一通没能拆下来,他歪着脑袋对着镜头看了半天,抬手将摄像头朝下扣。
这回除了地面一小块,什么都看不见了。
萧进靠在沙发上,扬起脖子,他看见窗外雪花在空中飞舞,全世界都是颠倒的。
第53章
这几天丁穆炎总觉不太对劲。
下了班他下到车库, 没走几步路,一回头,一个黑影闪过。他驻足张望, 满库的车辆安安静静, 只有较远的地方有几人在走动。他往回走了一段,绕过几根立柱, 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