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20)
丁穆炎回家的时候,萧进已经在家了。他发现萧进很喜欢站着打电话,一边说一边走,如同雄狮巡视领地,时而站在阳台边眺望远方,时而摆弄茶几上的鲜花。
看见丁穆炎进门,萧进收了线,发现丁穆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审视了一遍自身,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我今天穿袜子了,没有光着脚乱走。”萧进笑得好像一个乖小孩。
丁穆炎感到妙不可言,他们是恋人了,且有了最为亲近的接触,他认为他应该走过去,给他个回家的拥抱。
不等丁穆炎跨出脚步,萧进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轻轻抱住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又亲密又自然:“欢迎回家。”
回家,只要回到家,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会被关在门外,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他已经再也不想看任何社交平台,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徐莉兰母女事件的言论了,他这辈子挨的骂都没有这一天来得多,所以他只想回家。
“晚饭我订好了,大概还有十分钟送到,你先洗个水果吃吧。”萧进边说边收拾茶几,上面摆着他的电脑和凌乱的纸张,地上还摆着一个打印机。
“你在忙什么?”
丁穆炎拿起一张纸想看,却被萧进抽走了,但他还是扫到了“杀人”之类的字眼。
“我在制造舆论。”萧进将纸张归拢成整齐的一叠,“这里面有污蔑你的,有质疑事件经过的,也有替你辩解的,我会让人做适当地引导,将风向纠正到我想要的方向。节目录制到播出还需要好几天时间,但是舆论会继续发酵,不能闲着。”
“给我看看。”
萧进将纸藏到身后,电脑丢到沙发上:“这件事情你的任务到此为止,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他说着握住丁穆炎的手,把他拉到餐桌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苹果:“吃吧。”
他不想再让丁穆炎接触到这些肮脏的信息,虽然无法完全隔绝,但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扫去污秽。
丁穆炎抛了抛苹果若有所思,又把苹果递了回去:“不帮我洗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歪着脑袋,带了点少年般的稚气,是少见的俏皮,格外撩人。
萧进怎能拒绝这个要求,接过苹果的时候顺势在脸上亲了一口。
他卷起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清澈的水流过他小麦色的肌肤,性感得要命。洗净苹果后,他又抽出水果刀,别看他对做菜一窍不通,削苹果倒是一流,刀紧贴着果肉转动,轻轻削下一圈一圈的果皮。很快,他拎着梗,提出一个圆溜白嫩的苹果。
丁穆炎微笑:“你是要把我圈养在暖棚里吗?”
处处呵护,处处小心,如一朵娇花护在水晶打造的花棚里。
萧进扬了扬唇角:“暖棚我造好,就在你面前,你想进来就能进来,想出去就能出去。”
他说他撑起一片天,给丁穆炎足够的自由,当他需要保护的时候就来,需要新鲜空气的时候随时能走,丁穆炎笑着感叹他怎能把话说得如此漂亮?
丁穆炎伸出手刚要接苹果,萧进又把苹果收了回去。
“等一下。”他在丁穆炎的注视下,张开嘴巴,咬下一大口苹果。
“你!”丁穆炎瞪大了眼睛,“吃苹果都要占我便宜!”
萧进得意地嚼着,终于交出了苹果。
丁穆炎哭笑不得地望着缺了一块的苹果,贴着萧进咬过的地方啃了一小口,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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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以最快的速度在三天后播出,那天丁穆炎还在医院里,看他节目的是彭致诚。
节目很完整,除了丁穆炎的采访外,还采访了其他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同病房的病人对丁穆炎交口称赞,都说他脾气怎么好医术怎么高明,小女孩还活着的时候有多盼着他来查房。同台手术的专家说他为林敏手术尽心尽力,根本不存在敷衍马虎的情况。还遇到一个性格泼辣大妈,在得知记者来采访时主动要求被采访,说自己就是丁教授的病人,是丁教授给了她续了这么多年命,谁说丁教授不好就是缺德冒烟,还逼着记者摸她头皮上的手术疤。还找了其他神外专家,说术中术后的意外没有一个医生能完全避免,这也是医学界始终在研究的课题。节目的最后是丁穆炎拿出林敏画给他的小人画像,画面中小人生动可爱,丁穆炎眼角泛红,令人不由得叹息生命无常。主持人再话锋一转,将思考引导到中年危机,尤其在生命失去重要的支撑后,如何能继续坚强地活下去,然后是结尾字幕。
彭致诚正在啃面包,当镜头最后从丁穆炎脸上扫过时,他忘记合拢嘴巴,一块嚼过的面包掉了出来。
“你也太恶心了吧!”丁穆炎大叫,抽出四五张纸巾扔到彭致诚脸上,又抽出四五张拼命擦办公桌。
彭致诚胡乱抹了抹嘴:“丁丁,我发现你挺上镜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丁穆炎用“废话老子本来就很帅”的眼神斜了他一眼。
“可以可以!这节目绝对可以的!”彭致诚把面包塞了一嘴,“萧大公子有水平。”
“你吃完再说行不行?”
“从各个角度各种口径,证明了你是一个圣人!”彭致诚说着勾起双手,做了个往上捧的动作。
“我才不想做什么圣人,实事求是就好。”丁穆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对节目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
“我相信节目播出后,大众肯定会对你改观的,其实也就第一天骂你骂得凶,后面几天我看还好,一直出现对你有利的言论。”
大概是萧进出力的缘故,丁穆炎心想。
彭致诚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盯着丁穆炎:“你刚才在笑?你是不是想到萧公子了?”
“闭嘴吧你。”
“哎哟,有萧公子给你撑腰你胆儿肥了,敢叫律师闭嘴。”
“别胡说八道了。”丁穆炎关掉网页,“电视台节目还是有局限性的,人的第一印象最深刻,再要推翻很难。就怕很多人看了最初的报道认为我是个杀人医生,然后根本不看后续报道,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杀人医生。”
“我这么跟你说吧。”彭致诚把椅子拖近,清了清嗓子,“首先你是个神外医生,你的圈子其实是很有局限性的,只有脑子生瘤的人才会来找你,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不会来见你的,换我我也不爱跟开人脑壳的人交朋友,没办法,谁叫我善良呢。其次,你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很多人上网就是发泄的,不是今天骂这个,就是明天踩那个,他们总是能找到攻击的目标,好像骂人是他们所有生存的意义,他们已经那么可怜了,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理他们怎么看你干什么,不嫌掉价吗?”
丁穆炎就是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且有些过分在意,要他完全无视很难,但彭致诚的确很会说话,一番插科打诨把丁穆炎说笑了,好像如果再耿耿于怀就真成傻子了。
“萧公子为你挽回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回去后可得好好谢谢他。”彭致诚吃完面包,又从丁穆炎的食品抽屉里翻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就喝。
确实很不容易,在能看到的地方他已经做了很多,在看不到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人情。
彭致诚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丁穆炎愤然,“你一来就吃吃吃,你把我的存粮都吃光了!”
彭致诚仰着头,鼻孔对准他,并用手指着他的脸:“睡过了。”
丁穆炎的脸蹭的一下热了,耳朵根烫得要命。这些尴尬了,撒谎否认不太好,承认更加尴尬。
彭致诚笑得恶意满满:“嘿嘿嘿,瞧你这春风荡漾的模样,还真是铁树开花遍界春!”
“我服了你了行不行?”丁穆炎开始求饶。
“啧啧,这人一谈恋爱,棱角都没了。”彭致诚趴在桌上,摆出好学的姿势,“哎,萧公子活好么?”
丁穆炎冷着脸关电脑:“我要回家了。”
彭致诚人往后一仰,两条腿往桌上一搁:“哎呀可怜啊,连你也抛弃我,剩我孤家寡人了。”
“你不是前阵子刚谈恋爱吗?”
“什么谈恋爱说得那么正式,交朋友而已。我这么博爱的人怎么能为一朵花停下脚步呢?”
“把脚放下来!你弄脏我办公桌了!”
看丁穆炎真的穿上外套准备走了,彭致诚跳下来拉住他:“哎,跟你说正事。那个最初乱报道通篇抹黑你的媒体,你要不要告他们?”
彭致诚只有在说与官司有关的正事时才像个正常人,才稍微有点大律师的样子。
丁穆炎犹豫道:“我听萧进说,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媒体,就算告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最多赔点钱。”
“你看看你们这种人,一点法律意识维权意识都没有!”彭致诚嗤之以鼻,开启教育模式,“什么叫做没意义?维护正当权益怎么就没意义了?什么叫做最多赔点钱?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侵犯你权益的问题!就是你们这种怕麻烦怕花时间的心态,才让这种无良媒体有恃无恐!他们没有违法成本啊,还能博眼球赚钱,当然要兴风作浪了!你们这是助长歪风邪气!就是要让他们赔钱,不管赔多赔少,反正不能便宜了他们。”
“可萧进说名誉官司很难打。”
“你们才搞到一起多久啊,就萧进说萧进说的?有我在,还有什么难打的官司?”
“主要我也没什么时间……”
“你全权委托我,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丁穆炎笑道:“那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拎包,我要锁门了。”
彭致诚拎起包,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咦?我是不是上当了?我都快忙死了,又给自己揽活了?我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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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穆炎这件事闹开时卫计委便派了人来调查,现在事件在逐渐平息中,又有人来检查工作。
丁穆炎做事严谨,自然不怕人查,接待的工作也与他无关,但院长还是通知他吃过午饭等在办公室。
饭点过了,丁穆炎撕开一桶方便面。人来的时候,他揭开盖子戳了戳,觉得差不多了,然后撕掉盒盖一边搅拌一边抬头喊了声:“爸,坐。”
丁穆炎的父亲丁建宇盯着方便面,丁穆炎的视线在方便面与他父亲间转了几圈:“朱伯没请你吃饭?”
“在医院里叫院长!”丁建宇敲了敲桌子,“吃了,就在食堂。”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丁穆炎吸面条的声音。
最后还是丁建宇先开口:“穆炎,你这次很危险啊。”
“确实。”丁穆炎点点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问心无愧。”
“我最近都没睡好觉。”
丁穆炎笑道:“我给您配点安眠药?不过您得先去挂号。”
“你看我头发是不是又白了?”
“爸,您都多大岁数了,还指望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聊了几句,丁建宇发现儿子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了,他总是笑,而且笑得那么暖,这不是他习惯板着脸说冷笑话的儿子。
他试探着问:“有好事?”
丁穆炎又笑了,这一笑格外甜蜜:“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我写得太慢了,不过总算够字数了~
好啦,画风要开始变了,大家做好准备~
第35章
恋爱的时候连呼吸都是粉红色的, 当丁穆炎说出“谈恋爱了”这几个字时,他感觉甜蜜得要爆炸,好像一场糖果盛宴, 香甜的糖浆像泉水一样喷出来, 芬芳的糖块随意品尝。
丁建宇能清晰地感受到丁穆炎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恋爱气息,明明劫后余生的儿子像经历了一桩喜事, 情绪像烈日一般奔放,又像春风般温柔。美感的感情是能传染的, 丁建宇的心情也随之转好:“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最近刚刚谈的, 没多久。”
“什么样的人?”
“嗯……”丁穆炎思索片刻, 很难用简短的话来描述萧进这么个人,他多变而复杂,总能带给自己新鲜的感觉, 又仿佛从天地之初他们就认识了,“说不清楚,反正是个很聊得来的人。”
丁建宇了解自己的儿子:“能跟你聊得来?那可是很高的评价了。这么说,隔了那么多年,你总算找到新方向了?”
丁穆炎的脸蓦然寒了寒:“我被骗过一次, 不会被骗第二次了。”
丁建宇意识到自己提到儿子伤心事了:“以前的事不提了, 什么时候有空你带回家给你妈看看。”
丁穆炎吃完方便面, 将碗扔进垃圾桶, 擦干净桌子, 再打开窗户通风:“等有机会。”
丁建宇看着丁穆炎做完这些事道:“你不管在医院还是在学校都低调点。”
丁穆炎睁圆了眼睛:“我吃碗方便面怎么就高调了?”
“不是说你吃方便面。”丁建宇叹道,“你那么年轻, 就有了现在的地位,别人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到你的资历。所以不管你做什么都低调点,医院也不是世外桃源,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回你出事,很多人都来探我的口风。”
“爸,您是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张扬的人,其次谁要是能做我的手术,我的位置立刻让处来给他!”
“瞧你狂的,还说不张扬?我是担心你!还有你谈恋爱也是,别到处宣扬,社会是人的社会,别高估了大部分人的接受能力,毕竟你跟别人不一样。”
丁穆炎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也是关心他,他也没本打算用大喇叭宣告自己的爱情,但父亲那句“跟别人不一样”还是在他心口刺了一下。就是这份“不一样”让他平白无故低人一等,在“正常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连恋爱如此正常的事,都变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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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终于过去了,丁穆炎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生活,萧进只要一有空就会接送他上下班,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任务。
这天他做了一天的手术,刚下手术台,就通知朱院长找,于是披上白大褂来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您找我?”丁穆炎进门,看见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坐在背对门口的沙发上,与朱院长相谈甚欢。
“来来,小丁,这边坐。”朱院长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丁穆炎走了过去,背对着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微笑着朝丁穆炎点了点头。
那人穿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凸显出修长挺拔的身材,短发染了深棕,打理出一点蓬松,很有时尚感,但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眼睛,一双凤目暗藏精光,他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全世界的温柔都在这双眼睛里。
丁穆炎冷冷地注视他。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院的副院长神经外科一把手,姓丁,丁穆炎,虽然很年轻但业务水平非常高。”朱院长又对丁穆炎道,“这位是美国SQ公司的总经理,姓薛,薛楚卫,也是一位青年俊杰啊!”另外一个没有介绍,好像是位助理。
“久仰。”那人笑着伸出手。
丁穆炎沉默地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不太情愿似的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后便要缩回去,却被对方牢牢抓住。
薛楚卫笑得如沐春风:“朱院长,您没想到吧。我跟穆炎是老相识了,当年我们可都是罗斯教授的学生,我们可是有同窗情谊的人。”
朱院长意外:“你也是罗斯教授的学生?失敬失敬!”
“惭愧,我只跟了教授两年,不能跟穆炎比,穆炎才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说着顺势扶住丁穆炎的手肘,一副老友重逢的亲近画面。
丁穆炎什么都没有说,用了点力气才把手抽出来,从他与茶几的缝隙中侧身走过去,站到了朱院长身边。
薛楚卫还是笑得很和气,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丁穆炎的冷淡。
“都是熟人就更好了。”朱院长高兴极了,“小丁,你六月份去美国开会回来的时候提到的那套手术设备就是他们SQ的,现在我把人都请来了,又是你同学,大家坐下来一起聊聊。”
丁穆炎低声道:“院长,手术设备的事您决定就好了,我一直都不参与的。”
朱院长假装虎起脸:“你不参与是不对的,以前我是怕把你累坏了,但这套设备是专门为你们神外采购的,又是你亲眼见过说好的,你怎么能不参与呢?你的意见是很重要的!你不是一直说医生要积累经验学习新知识,设备方面也要与国际接轨吗?”
丁穆炎还想说什么,薛楚卫开口道:“我早就听说朱院长是一位开明睿智的院长,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像穆炎这样的英才宁可放弃国外的高薪也要回来在您这儿工作。”
这个马屁拍了朱院长最舒服的地方,他满面红光道:“小丁思路开阔见识广博,水平又那么高,是我们医院的荣幸。”
“穆炎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医学天才,他决定回国后,罗斯教授伤心了很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见恨晚一般聊得高兴,丁穆炎一心只想结束这无聊的对话,他心不在焉,正想找借口离开,薛楚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