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2)
萧进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修长的身材折成好看的弧度:“路过附近时受了点伤,想来找医生看看。”
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丁穆炎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伤在哪了?”
萧进抬起左臂,卷起衣袖,他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经过锻炼又在太阳下晒过散发着雄性气息,平滑的皮肤上有一块不起眼的擦伤,好像是在什么粗糙的表面上蹭了一下。
丁穆炎抬眼,冷冷与他对视,下一秒甩上房门。
“哎,等等!”萧进及时用脚卡住门缝,“在寒冷的夜里,无情地把伤病员拒之门外,可不是白衣天使应该做的。”
丁穆炎冷漠道:“这个点你可以去挂个急诊,运气好遇到年轻的小护士,也许会给你个创可贴,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年长的护士,大概可以收获一个白眼。”
萧进乐了:“你讲笑话的时候总是板着脸吗?”
这人还真是没脸没皮的,丁穆炎心想,愣神之际,萧进已推开门,强行挤进了屋。
“赏个创可贴吧,丁大医生。”萧进的言语是低姿态的,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情依然是骄傲的,似乎天生有一种优越感,认为没有人可以拒绝他。
丁穆炎当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他争执,从置物柜里翻出一个创可贴。当丁穆炎把创可贴递过去时,发现萧进正盯着置物柜上的照片看。置物柜上放了一排合影,与父母的,与同学的,与同僚的,还有老师学生。
“给你。”丁穆炎出声,萧进适时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对陌生人的好奇。
“谢谢。”萧进接过创可贴,撕开包装,又递了回来,“帮我贴一下。”
萧进擦伤的位置靠近手肘,一只手的确不方便贴,可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丁穆炎皱了一下眉头。
丁穆炎不喜欢与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一旦有人越过了安全距离,他就会警惕得像一只刺猬,他曾无数次庆幸他面对的病人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不会动弹。
萧进笑着又把创可贴往前送了送。
丁穆炎冷冷扫了他伤口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萧进摸了摸下巴,难道就这么被无视了?
可过了一分钟,丁穆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清洗过的毛巾和酒精棉,他先用毛巾擦了擦萧进的手肘,又用酒精棉涂了遍伤口,然后再贴上创可贴。
萧进的胳膊上沾了点石灰粉,丁穆炎无法忍受不清洗伤口直接贴创可贴的行为,哪怕只是两三天就能痊愈完全可以无视的轻微擦伤。
萧进嘴角的弧度深了一些,看丁穆炎白皙的手指在他肌肤上划过,带着一点微凉。
“300元。”
萧进还在回味丁穆炎有趣的举动,突然听见他蹦出来一句:“你说什么?”
“我的挂号费,300元。”丁穆炎斜了他一眼,“创可贴是我在便利店五块五买的,就当送你了,挂号费记得去医院补上。”
萧进无声地笑,一天的疲倦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煞有介事地点头:“好的,一定。”
本想将他一军,没想到他把主帅双手奉上,还一副“请笑纳”的模样,丁穆炎发现这人有些捉摸不透。
第3章
“韶军睡了?”萧进朝卧室方向示意。
“是的。”丁穆炎想了想补了一句,“不要打扰他。”
萧进并没有进去的意思:“不会,我放心你的。”
他说着往沙发上一坐,长手长脚衬得沙发十分娇小:“韶军的事我得谢谢你,这些年你没少帮忙照顾,他看上去好说话,实际上执拗得很,想必你没少费心。”
他说的是很普通的客套话,却自然而然带有一种气势,韩韶军有,但是更平和,姜辰也有,但是更霸道,这大概是他们这种优渥环境下长大的人天生的从容自信。
“韶军也是我的朋友。”
“这事我有错,我要是早几年回来,他们两个也不会闹到这幅田地,韶军的病也不会恶化。”萧进一个直男为两个同性好友的恋情操碎了心。
“道歉的话由姜辰来讲更合适。”
“两个人恋爱其实就跟做.爱一样,有的时候一个人来了情绪,另一个人还半点心思都没有,挑逗前戏就好像是一方追求另一方的过程,等到两人都进入状态了,正餐才能端上桌,相当于确认了关系。可真到提枪上阵时,又会有许多问题,在什么地方,衣服脱几件,摆什么姿势,更重要的是两人尺寸能不能对上,这个时候就要润滑剂上场了。很多时候润滑剂决定了做爱的质量,搞不好疼痛出血全程无快感,直接导致性冷淡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番论调着实让人吃惊,他自比润滑剂对两人的维护不可谓不真切。
丁穆炎扶了扶眼镜,发自肺腑道:“萧先生还真是语出惊人。”
他们的来往仅此而已,一次会面一次谈话,但在陆老这边,萧进一句话他们变成了好朋友。
“那太好,我就不用费心介绍了。”陆老一会儿看看丁穆炎,一会儿看看萧进,面目慈祥。
见陆老高兴,丁穆炎便认下了两人的关系。
“不过我这个小朋友啊,还是得跟你好好说说。”陆老兴致勃勃地拉着萧进对丁穆炎道,“我认识小萧有些年头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几个喜欢戏曲的,难得能有个知音。不过话说回来,你有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您可冤枉我了陆老,我刚回国没多久都还没安顿好,这不是一得空就来探望您了吗?”
陆老是个戏迷,以前忙的时候顾不上,现在闲在家里整天听着曲子哼唱。在丁穆炎的认知里,萧进的爱好应该是新潮的、西化的,没想到他也喜欢听戏,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好啊,您有伴儿了。”丁穆炎道。
陆老神秘兮兮道:“小萧不但爱听,琴也拉得好,你一定想不到吧。”
这回丁穆炎更意外了,胡琴这种东西,拉得好叫艺术,拉得不好叫锯木头,没一定功夫是拿不出手的。“哦,真的吗?”丁穆炎怀疑地看萧进。
“也就是闲着没事随便玩玩。”萧进道。
“瞧瞧这口气,随便玩玩,不如就趁这机会露一手?”
“哎哟,陆老,您就别笑话我了。”
“我笑话你什么呀?”陆老向丁穆炎控诉,“你看看他,假谦虚!你们年轻人怎么就爱玩这虚伪的一套呢?”
丁穆炎忙道:“您批评他可别把我带上。”
萧进冲丁穆炎挑起眼角:“你想听吗?”
很普通的一句话,被萧进说得有了挑逗的意味,仿佛他要回答的不是拉琴,而是什么隐秘私房的事。
“我很期待。”丁穆炎道。
萧进不再谦虚,大大方方地问陆老借了一把琴,一把椅子在他们面前一放,腿一架,垫布往腿上一衬,信手拉了一段小开门。
京胡丁穆炎是听不懂的,萧进看似不经意的起手,拉出了一个刚劲有力的音,随后一连串高亢坚亮的音从弦上滑出,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老房子里回荡,嘹亮又不失平滑流畅,盖过了所有声音,仿佛萧进挥舞的不是一把琴弓,而是一把锋利的剑,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割碎虚空。
陆老听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丁穆炎也有些恍惚,那声音尖锐得直往心里钻,有种特别的劲道,尤其是萧进的演奏更具有攻击性,好像千军万马中的一匹铁骑,过关斩将杀出一条血路,站在天地尽头回望来路一片尸山血海。他很难想象这种特立独行的声音会用来伴奏,大概也只有配合京剧独特的韵味才能相得益彰。
萧进双目微敛,沉醉在琴声中。一个人的气质能隐藏,但一个人的琴音无法掩饰,这一刻丁穆炎对萧进有了新的认识,不仅仅伶牙俐齿头脑活络,更在八面玲珑中具有杀伐之气。
“怎么样,我就说小萧的琴拉得不错吧,他可是拜过名师的。”一曲终了,陆老得意地炫耀,好像刚才那一曲是他拉的。
“很久没练,手生了。”萧进仔细地将琴放好。
“又来了!假谦虚!真诚点好吗,年轻人!”陆老嗤之以鼻。
萧进拿他没有办法,苦笑着摇头。
陆老没有说痛快,又转向丁穆炎:“穆炎,好多年没听你弹钢琴了有点想念,可惜这里没条件。”
这炮火转移得太快,丁穆炎措手不及:“老师,您就别折腾自己耳朵了,我还指望多孝敬您几年呢。”
陆老哈哈大笑。
“你还会弹琴?”萧进想起没有在他家见到任何跟音乐有关的东西,“深藏不露啊,丁医生。”
“小时候练过几年,说是练手指灵活度,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哦。”萧进淡淡地应了一声,一个低沉的音节,一个含笑的眼神,将一个字引出了无限深意。
又陪陆老说了会话,两人双双告辞。
回到停车场,丁穆炎打开车门刚坐进去,萧进紧随其后钻了进来。
丁穆炎还没出声,就看见萧进拧着身子,直勾勾盯着后座,顺着他的视线,丁穆炎看见被他扔在后面的西装外套——被血染红再干透的外套。
“难怪那么浓的血腥味,我还当什么呢。”萧进勾了勾唇角。
“当什么?变态医生偷挖病人内脏?”丁穆炎冷冷道。
萧进莞尔,还真别说,当看到血外套的刹那,挖心掏肺的变态画面确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是你救人的时候弄脏的吧?嚯,那么多血,一定撞得很惨,遇上你也算不幸中之大幸。”萧进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经常在大街上救人吧。”
“你想什么呢?”丁穆炎橫了他一眼,“第一次好吗,我又没有死神光环。”
萧进再一次确认他冷面笑匠的特质,扯出安全带扣好,然后规规矩矩地目视前方。
“我没开车,好心载我一段路?”萧进不拿自己当外人,虽然是问句句式,但没有问句态度。
丁穆炎不是很愿意,但就当听曲买票了:“去哪儿?”
萧进说了个地址,丁穆炎想想还算顺路,发动汽车刚要走,手机响了。丁穆炎说了声抱歉,接起电话。
“炎哥哥,在干什么呢?”一个刻意掐着嗓子装出娇滴滴的声音道。
声音很响,车厢里很安静,老鸨似的声音好像勺子在锅里刮来刮去,就连见过大场面的萧进也不禁侧目,丁穆炎的脸庞罩上一层寒霜:“好好说话!”
对面幽怨地嘟囔了一句,恢复了正常音色,是一个有着少年感的男声:“想你了,炎哥哥。”
“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你凶我!”
“三!”
"没良心的大尾巴狼!"
“二!”
“天哪!你怎么那么狠心?”
“一!”
“等等等等!我真的有事啊!”
“说!”
对方吞吞吐吐:“那个……嗯……还不是……嗯……还不是菜青虫那个小婊砸……现在明哥在给他过生日……他刚才还嘲笑我来着!臭不要脸的!骚出整条街了!我看他能得意到几时!明哥也就图个新鲜!”
电话里的人在羞涩与狂暴之间自由转换,眼看已离题万里,丁穆炎忙打断他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对方切换到羞涩人格,“所以……你能不能来跟我假装一下?”
最后几个字低到蚊子叫,明显是心虚了,本想训人的丁穆炎稍微放软了语气:“你找彭彭吧,我今天有点累。”
对面沉默了半晌道:“彭彭带来了他新男朋友……”
丁穆炎是真不想去,他不喜欢吵吵闹闹的环境,更何况做了一天的手术又陪了陆老一晚,他急需回家睡一觉。
听丁穆炎许久都没有反应,对方又怯生生地恳求:“他们都成双成对的……”
丁穆炎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在哪儿?”
对面欢呼一声,报了个地址。
挂了电话,丁穆炎对萧进道:“不好意思,你打车吧,我另外有事。”
整个通话过程萧进都听到了:“我一起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丁穆炎皱了一下眉:“那里不适合你去。”
“只要不是女厕所女浴室,我应该都能去吧。”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百闻不如一见。”萧进四肢舒展,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头,从他的脸上很难分辨出是真心还是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留言?有木有~~
第4章
“可我认为我没有为你科普的义务。”丁穆炎冷淡地拒绝。
停车场昏暗幽静,一盏路灯将萧进的眼眸照出一点星光,如同墨池中一枚钻石在闪烁。“你怕了。”他狡猾地笑道。
以丁穆炎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接触的人大多是仰望他的,疾病缠身的病患和家属视他为生存的希望,年轻的医生护士尊尊敬敬地称呼他一声“老师”“院长”,即使是长辈,看他的目光也是喜爱和惜才,偶有不服气的同行见了面也得客气地叫一声“丁教授”。
但此时此刻,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停车场里,有人用戏谑的语气道: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他丁穆炎行事坦荡,医术精湛,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
性向。
丁穆炎早已向亲近的人出柜,也不认为小众的性取向有什么怪异,但一场圈内人的聚会他本能地拒绝外人出席,在这个世俗的社会生活,与普罗大众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喝着一江水,吃着一种米,社会性是生物的本能进化。
不在意这种感情之所以存在,本身还是因为在意。
丁穆炎有种领地被人侵犯的感觉,隐藏在内心深处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心虚被某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发现了。
他不喜欢被人窥破,这会让他产生危机感。
丁穆炎没有再说什么,将车开上了路。萧进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嘴角挂着得逞的笑容。
不论是载他去聚会还是赶他下车,他都得逞了,这个认知让丁穆炎有些不快。
来到电话里提及的酒吧,一进门就有一个身材纤瘦的人连跑带跳冲了过来。
“炎哥哥,你真好!”
丁穆炎嫌弃地把挂在身上的人撕下来退开一步。
这人就是先前与丁穆炎通话的人,圈里的朋友孟秋。孟秋穿着辣眼的渔网衣和皮裤,两条小细腿裹得跟竹竿似的,他毫不在意丁穆炎的冷淡,又大喇喇地贴了上去,在看到随后进来的萧进时僵住。
孟秋的两只眼睛冒着绿光,偷偷地问:“炎哥,他谁?”
丁穆炎不知道自己算是把狼带入了羊群,还是把羊带入了狼群:“跟你没关系,别招惹他,把口水擦一擦。”
孟秋朝萧进乱瞟,他喊丁穆炎来是为了假装情侣的,但在美□□惑下这个目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刚想扑过去,用自己的热情感染这位美男,丁穆炎就把人拉走了。
丁穆炎直接把萧进带到吧台,给他点了杯酒,自己要了杯苏打水。
萧进一进酒吧,就感觉无数道热情似火的目光向他射来,不管身边有伴没伴的,都对他行注目礼。萧进本就是个惹眼的人,有一副完美的皮相,优越环境滋养出他迷人的气质,无论放在哪个场合都能自然而然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是酒吧这种暧昧的场合。
萧进早已习惯他人的瞩目,即使这会儿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看的都是男性,他也照样坦然自若。
他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在观察。场子里差不多分为三类人,一类是跟孟秋似的娘兮兮涂脂抹粉穿着风骚,一类身材健壮粗看阳刚细看小动作中满是阴柔,还有一类在萧进看来就与正常人无异了,样貌正常穿着正常,换一个环境根本就看不出是同性恋。基本上丁穆炎和韩韶军就属于这一类。
丁穆炎在萧进身边也经受了一遍目光的洗礼,因为工作忙碌关系,他已经很多年不出入此类场合了,偶尔因为朋友重要聚会来一回,认识他的人不多。他本就是个出众的人,又与萧进同时出现,想不惹眼都难。
萧进打量的眼神让丁穆炎不太痛快,完全是一个圈外人在审视圈内人,然后暗地里做出评价,在他外人的旁观下,隐藏在黑暗中的污垢无处遁形。
半杯饮料下肚,丁穆炎道:“看过了就走吧。”
萧进的注意力回到丁穆炎身上,阑珊灯火将一身浅色衣服的他衬出清晰的轮廓,不得不承认在满屋蹦跶的雄性生物中,还是眼前这个最赏心悦目。
“有趣的地方,为什么要赶我走?”萧进抿了一口酒。
“这里不是动物园。”
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萧进没有放在心上:“老实说,小时候我就发现韶军看姜辰的眼神不太对。”
“他醒悟得挺早的。”
“哦?听你这意思……”萧进表情玩味,“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性向的?”
丁穆炎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只是极短的一瞬,随即恢复平日冰冷的模样:“我们还没有熟到讨论这个问题。”
可萧进的洞察力何等敏锐,哪怕转瞬即逝,他也能准确地捕捉到。那个眼神很复杂,有愤怒也有忧伤,掺入了太多的杂质。
不应该啊。萧进心想,以丁穆炎对性向开诚布公的态度,不应该把如何发现性向视为什么大事。“有故事?”萧进巧妙地用柔和委婉的话语。
可丁穆炎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试探,淡漠地扯了一下嘴角:“你想多了,我只是没有自我介绍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