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47)
丁穆炎还是没有回,他觉得他得好好想想,静下心来,认真想想。
不过说要好好想想,也仅仅只是说说而已,工作一忙他便把琐事放在了一边。
之后的几天,萧进都没有来骚扰他,但即使他不出现他的影响力还在,每当丁穆炎打开冰箱吃粽子时,萧进就会在他脑中走一回。
他送来的粽子实在是太多了,丁穆炎一个人一连吃了好几天,顿顿吃粽子都吃不完,后来还是带去科室给大家加餐。但是丁穆炎有点生气,因为没念他的好,吃了粽子后都在说:“17床家属又送吃的来了,大家快去拿。”
丁穆炎觉得他科室里的人有点胳膊肘往外拐,萧淮出院都快半年了,17床都换了好几个病人,为什么他们还会把这个专属称谓挂在嘴边?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不过丁穆炎没有深想这个问题,他的脑子被别的事情占满了,比如这天下班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天已经黑了,丁穆炎回到家,看见有两个人瑟缩在他家门口。
第84章
丁穆炎很无奈。
他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这对老夫妻, 觉得头有点痛。老两口面容略显沧桑,穿着虽朴素但十分整洁,双手粗大明显是做惯农活的人, 从一看到人起, 他们就哭,哭得肝肠寸断, 怎么劝都劝不住,所以丁穆炎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吃点东西, 都饿了吧。”丁穆炎拿了些糕点放在桌上。
两人一看见糕点哭得更厉害了, 抱在一起抹泪, 丁穆炎看了眼时间又叹了口气。
期待已久的门铃终于响了,丁穆炎连忙冲过去开门。
“穆炎。”温易舟喘着粗气,神色慌张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进来吧。”丁穆炎淡淡道。
温易舟急匆匆进屋, 一看到屋里的人,脸色愈发晦暗:“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两口一见温易舟哭得更大声了:“儿子啊,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啦!这辈子就盼着你过得和和美美,你不能这么混啊!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丁穆炎的头更加痛了。一回家毫无心理准备地撞见找上门的温家二老, 如果两人气势汹汹地来算账倒好办了, 丁穆炎见过的无赖没有一沓也有十个, 他都做好了报警的准备, 没想到两个人拉着他就开始哭, 哭他们把儿子养这么大还送出国是多么多么不容易。这丁穆炎就为难了,只能先把人请进门, 然后叫温易舟来。
“我混什么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温易舟丢脸极了,尤其是在丁穆炎面前。
他的语气十分生硬,温母当即失魂落魄地抓着丁穆炎的手:“丁医生,求求你劝劝我儿子,不要走这条邪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们不能再错下去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天天盼着能抱孙子,为什么这点事都不能满足我!多好的媳妇他不要,跟人闹离婚,现在还喜欢男的!叫我怎么活!”
丁穆炎被她吓了一跳,退无可退只能尴尬地让她抓着。
“妈,你别丢人现眼了!”温易舟拉住温母。
“我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我不能看着你犯错误!”
“爸妈,我求求你们了,先跟我回去!”温易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父母推了出去。面对丁穆炎,温易舟无地之容:“对不起。”
“没事。”丁穆炎一肚子烦乱,脸上故作轻松。
“我……”温易舟眉头扭曲,“我没想到他们会来打扰你,明明白天我陪他们逛街是他们都还好好的,我也不知道哪里让他们起了疑心……”
眼看温易舟越说越着急,丁穆炎道:“你离婚那么多年也没找新的对象,他们起疑心很正常,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早晚会知道的,从你的亲戚朋友那里听到点什么也很正常。”
丁穆炎的安慰让温易舟的脸色更加难看:“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啊……”丁穆炎苦笑,“先送你爸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温易舟又望了丁穆炎一眼后离开,丁穆炎关上门,心里沉甸甸的,尤其是温易舟为难且痛苦的眼神像根针一样往肉里钻。
胡思乱想了一阵,丁穆炎拨了个电话:“陪我出去喝酒吧。”
电话那边先是静默,然后哈哈大笑:“丁丁宝贝儿,你终于翻我牌子了?臣妾谢主隆恩!”
“少废话,去不去?”
“去去去!”彭致诚连声道,“不过你真想找我聊天,别去酒吧了,我上你家来。”
彭致诚说来就来,半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丁穆炎家门口。
“跟我这个大律师说话是要按小时收费的!所以我今天要喝82年的拉菲!”彭致诚一进门就嚷嚷。
“给你个82年的大耳刮子。”丁穆炎冷冷道。
他开了一瓶酒,两人各倒了半杯,丁穆炎一口气先喝个精光,然后叹着气,又倒了半杯。
“喂,别光喝酒不说话,瞧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来大姨妈了?”
“我烦呢,比来大姨妈还烦。”
彭致诚笑笑,他今天来就注定要做一个垃圾桶,既然丁穆炎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他也不着急,陪着好友扯些无聊的闲话,你一杯我一杯喝酒。
半瓶酒下肚,两人微醺,闲话说得差不多了,进入正题。
丁穆炎捧着酒杯歪着头:“今天,就你来之前,温易舟他爸妈找上门了。”
彭致诚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为难你了?”
丁穆炎脑袋一晃,歪像了另外一边:“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有点喜欢萧进。”
彭致诚跳了起来,一只脚踩在沙发上:“等等!宝贝儿,你清醒点好吗?这两件事我们能分开说吗?温易舟怎么了,萧进又怎么了?你一件一件说,像我这种专一的人同一时间只能处理一个问题。”
“我没喝醉,我清醒着呢。”
“先说温易舟,他爸妈什么情况?”
丁穆炎长叹一声,把回家遇到温家老两口的事说了一遍。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这是彭致诚最担心的事。
“两个人老实巴交的,倒也没怎么样,就是哭,哭得我脑壳疼。”
“老实人钻牛角尖更加可怕,防不胜防,你小心点。”彭致诚替丁穆炎不平,“这个温易舟怎么那么多事呢?老婆闹完爸妈闹,你帮他摆平了老婆接下去再摆平他爸妈?他要是早跟家里人摊牌,还会出这种状况?”
“话不能这么说,他父母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换做我恐怕也不敢对他们说。”
“那也是他的事,他的麻烦落到你头上了,就是他的不对!”
“他的矛盾在于他想做个好人。如果他自私一点,大可不必跟他前妻离婚,生个小孩哄住他父母,再凭他的相貌他的收入,找个愿意跟他过的零轻而易举,从此以后高枕无忧。但他没有,他选择了一条难的路走,所以他的人生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处处是地雷。”
“你不必为他说话,好人本来就比坏人难做。”彭致诚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大环境如此,为他叫屈也没用。”
彭致诚的话忽然让丁穆炎想起曾经在院内大会上,有人对他说的:我们社会大环境就是这样。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能力改变世俗观念,外面的人对你有意见,各种不文明的谩骂,我们也制止不了,没有办法。
想到这些丁穆炎又叹了一口气。
彭致诚坐到他身边,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搁,拍了拍肩:“再说说萧进,他又怎么啦?”
“他……”丁穆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想了想把去美国发生的事说了一通。
彭致诚像听故事般听得有滋有味,不时发表点意见,比如:你不应该给他打麻药,他疼得嗷嗷叫一定很好玩;你给缝合的时候应该顺便文个身,丁穆炎某年某月某日封……
“看来死缠烂打还是有效果的。”彭致诚下定论,“你以前不是说讨厌分手后纠缠不休的人吗?口是心非的家伙!”
“我是讨厌纠缠不休。”丁穆炎把脸藏到了酒杯后,“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点开心的。”
彭致诚用力地哼了一声:“觉得开心那就接受他呗。”
“那我岂不是成了吃回头草?”
“你会在意这个?”
“我怕他再骗我。”丁穆炎道,“也不是怕,就是很烦,把聪明才智都浪费在了无聊的事上还要我费脑子去破解,让我觉得他很愚蠢我很天真。”
“机遇与风险是并存的,宝贝儿。”彭致诚想到了什么,“你上次说他爸知道你们俩的事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丁穆炎表情诡异,“后来他送了一箱粽子给我。”
“啊?”彭致诚挖了挖耳朵,“什么粽子?僵尸?”
“你想什么呢?”丁穆炎斜了他一眼,“粽子,吃的粽子!”
“他什么意思啊?领导做事风格都那么捉摸不透吗?”彭致诚一头雾水,“你没担心过他对付你?”
“当然担心!我可以出国,我爸妈,我爷爷怎么办?”
“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
“我们是真爱。”
“一个亿!”
“好的,支付宝转给我。”
两人配合默契,笑得倒在了沙发上。
彭致诚仰面朝天望着天花板:“说到底还是萧进有手段。”
手段吗?萧进层出不穷的花招在丁穆炎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喜怒哀乐为止变化。
“我之前推荐你看的纪录片你看了吗?”彭致诚忽道。
丁穆炎躺在沙发上懒洋洋:“还没有,没空,又加班又出差什么的。”
彭致诚猛地坐起身:“看啊,你必须看!上个星期放了最后一集!”
“什么叫做我必须看?等我有空了自然会看,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等你有空黄花菜都凉了。”彭致诚神秘兮兮地笑,“你现在不看,后悔了可别怪我。”
丁穆炎满腹狐疑,一个多月前彭致诚推荐他看一部同志纪录片。当时他有点意外,一部题材敏感的纪录片会在全网公映,据说影响很大,一开播就上了热门搜索,所以信誓旦旦说一定回家看,但真忙完工作回家早忘得精光,没想到彭致诚旧事重提。
拿出笔记本电脑,丁穆炎找到纪录片点开播放。纪录片拍成小清醒风,主角是两个男同一个女同,均是年轻有为在各自领域小有成就的人,拍他们的日常拍他们的工作,除了喜欢的是同性,其他的与大部分人别无两样,他们的生活有惊喜也有磨砺,总体的基调积极向上。
丁穆炎看了一会儿,承认拍得不错,但“不看后悔”又从何说起?
“我有点困了,有四集呢,我看到什么时候去?”丁穆炎打了个哈欠。
彭致诚恨铁不成钢:“你偶尔放松放松看看电视会死是吧?”
“所以我说等我有空了看嘛,哪有你这种逼着我看电视的?”
彭致诚被他气得直摇头,直接点开最后一集,拖到了一个时间点:“那你直接看这段吧。”
喝过酒的丁穆炎困得不行,又打了个哈欠,可刚刚张开嘴就合不拢了,因为萧进出现在了屏幕上,旁边硕大的字幕打出了他的名字和“制片人”三个字。
疲倦一扫而空,丁穆炎瞬间精神得能上山打老虎,他指着屏幕惊讶道:“是他拍的?”
彭致诚没有回答,只是把音量调高了一些,熟悉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萧进微笑从容。
“导演初衷是想让观众看到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好,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我很赞同他的想法,很欣赏他拍摄的角度……”
丁穆炎大感意外:“他没有跟我说这部纪录片是他拍的,上个星期我们在美国的时候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不对啊,这部片子拍摄周期很长吧?那会儿我们根本不认识!”
“拍了有两年,是导演自己筹钱拍的,最后阶段资金缺乏差点夭折,说是幸好有制片人找到他,愿意资助他拍完并推向市场。”彭致诚道,“你安静点看好吗,不要嚷嚷。”
可丁穆炎安静不下来,他内心像有一锅沸腾的水,随时可能溢出,屏幕上的人如此熟悉,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又有点陌生。
“我支持拍这部纪录片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改变。”萧进还在聊,“当我们身处困境,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们可以选择离开,去更宽容的环境。逃离很容易,只要转身就好,但我们还有一种选择就是留下,并且改变眼下的困境。我们不能坐着等待,偏安一隅最终将无处容身,我们必须要发出声音,必须要行动起来。有人有不恰当的言论,要说出来,要告诉他们你这是错的,否则久而久之人家会理所当然。你问我拍了这部纪录片能改变什么,很抱歉我回答不了你,但我知道我做了,哪怕一点点也是好的,将来的坦途必有我这颗小石子。”
彭致诚在丁穆炎耳边啧啧道:“萧公子还是很牛逼的。”
第85章
彭致诚对萧进的称呼变化多端, 刚认识时总叫他“萧公子”,后来跟丁穆炎闹翻后直呼其名“萧进”,这会儿又换回了“萧公子”。
丁穆炎的内心无法平静, 他万万没有想到萧进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如果说在美国参加□□毕竟是远在地球另一端发生的事,即使上新闻也是遥远的异国新闻, 那现在这部纪录片则完全是面向国内的,将有无数人会观看, 萧进此举无异于向身边熟悉的人向整个社会出柜, 这份胆气, 丁穆炎自愧不如。
更令丁穆炎感到震惊的是,他用的是“我们”。“我们”二字代表了他完全把自己画为了同一类人,在公众面前毫不避讳。
纪录片还在播放, 摄制组成员与主角们依次登场,讲述心路历程,丁穆炎还沉浸在先前萧进的话中,他在用另一种方式,用最大胆的方式表明决心, 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安于现状是容易的, 只要隐藏好自己, 只要不出格, 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改变是痛苦而艰难的, 需要更多的勇气和魄力,以及寻常人无法企及的能力。但需要的便是勇于改变现状的人, 他们所作出的努力,惠及众生。
丁穆炎第一次发现,镜头里的萧进比平日还要帅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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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进正在办公室里忙碌,刚开完一个短会,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助理来汇报说接到一个电话。
“一位老先生希望能见我一面?”萧进疑惑。
“是的。”助理道,“老先生非常客气,谈吐优雅,说是看了纪录片后想与您聊聊,我感觉可能会有些值得深挖的资源,所以留下了联系方式,来请示一下您。”
萧进点点头:“可以,你看下我的时间表安排一下,尽量凑个早上或者午餐,不要太占用我时间。我先简单聊聊看,有需要的话让小陈去深谈。”
助理为难地看了看时间表,除了各种工作安排,大部分时间都被老板自己划掉了,要挤一个时间实在是有点为难。
“下周三中午您看可以吗?”
萧进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提前准备点见面礼。”
“我会安排的。”
萧进琢磨了一下,忽然直觉闪了闪,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助理:“等一下,那老先生什么人?”
“具体的我没有多问,老先生也没有要在电话里透露的意思。”助理看了眼记事本,“就记下了老先生的名字,他说他姓丁,叫丁知行。”
“什么?”萧进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两只眼睛放出绿光:“这么巧!”
助理从来没见过老板激动成这样,害怕地退了一步。
萧进兴奋地直跺脚,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送上门的大礼,我怎么就这么走运呢!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快快!去买点老人家的补品,我现在就要去拜访老先生!快点!给你十分钟时间!”
十分钟连下楼都不够,助理觉得老板疯了,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办事,心想着这个叫“丁知行”的老人究竟什么来头,能让老板又开心又紧张地像个要去上门见岳父的愣头青。咦?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助理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萧进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见见丁穆炎父母,先跟他们搞好关系,再向丁穆炎逼近,可惜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丁穆炎父母还没有见到,先登场了一位更加重量级的人物——丁穆炎的爷爷。
拍摄纪录片是他与丁穆炎闹僵之后萌发的念头,正好有人来找他说一个正在拍摄同志题材纪录片的摄制组因为资金问题无法继续,他看过前期素材后与导演一拍即合,合作水到渠成。
一来为了他放在明面上说的改变,二来自然是为了讨好丁穆炎表忠心,纪录片一经播放引起一波轰动,效果便达到了,至于丁穆炎那边不需要主动去表功,他迟早会通过某个渠道知道的,显得更加润物细无声一些。一想到这个绝妙的计划,萧进得意得睡觉都会笑出声,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引出丁知行这么个大人物。
拜访岳祖父怎么还能端着架子等人上门呢?萧进一个小时后,萧进开开心心地提着见面礼往丁老家去。
顺利地根据早就查到的门牌号找到丁老家,开门的是家中的保姆。
“老先生在书房里看书,我去叫他一声。”保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