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怀仁话音落下后,再过了片刻,就在琼林宴就要回复一开始的平和时,角落忽然发出了一声哼笑。
此时众人还都受到方才顾绍嘉和何怀仁、太后之间的针锋相对的影响,并无人说话,御花园很是安静,这一声哼笑就像是响在了众人耳边,很是清晰。
承受着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在发出声音之人旁坐着的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进士面都尴尬。
他是个性子和善的,眼看着所有人都盯着出声之人,就想帮人打圆场。
可没想到反倒是相隔甚远的何怀仁先出了声,他含笑道:“可是老夫方才所言有何不对之处?”他这话说得极慢,话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诱导。
顾绍嘉眼神一凝,心道:“来了。”
谢景行也立即觉出两人间异样,这是有备而来。
只看那进士斜觑着谢景行,像是极为不屑与他为伍,说道:“次辅大人之言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有那等沽名钓誉之辈瞒天过海,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何怀仁往前探出身,面上弄出惊讶之色,“此话何解?”
两人一唱一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谢景行眸底微动,这话分明是在说他,配上那副神色甚至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沽名钓誉。
出声的进士名为黄连云,面目平凡,若是置于人群,就是之前曾见过他也不一定能从人群之中寻出他来。
可谢景行刚看见那人就与记忆中的某张面孔对上了号,这人乃是在会试之时位于他对面号舍的参考举子,可好端端的,谢景行又没招惹过他,他会如此行事自然便是出于何怀仁的授意了。
谢景行眉间冷意闪过,静观其变。
黄连云露出一幅愤怒之色,像是有无法吐露之事长久憋在心中,此时再不能忍受,腾地便从凳子上站起,走到泰安帝不远处跪拜下身,高声道:“草民读书近三十载,风雨不歇,如此才能有幸面见天颜,得中进士,今天就是拼着被罢了功名,草民也要揭发一人于科场上行作弊之举。”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科举舞弊之事事关重大,一旦出现牵连甚广,若是证实,定会血流成河。
先前在顾绍嘉与太后等人再一次过招时,孔起元也面不改色,此时却蹙眉,若是真出现舞弊之事,他作为此次春闱主考,自然难辞其咎,看向趴跪在地上的黄连云,他沉声问:“你可有证据?”
黄连云抬起身,诚惶诚恐道:“自然有证据,且也并不止我一人看见。”
他这话一出,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莫非此人说的是真的不成?
可安平省出身之人却是不相信的,谢景行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展露过真才实学,若是谢景行还需要在科举场上作弊,那他们怎么可能还考中进士呢?有人便呛声:“既如此,你便不要遮遮掩掩,直说便是。”
黄连云被所有的眼睛紧盯着,咬紧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何怀仁,狠心说道:“在会试之时,我曾见到有不明来处的狸奴进出状元郎的号舍,每晚皆如是,相信不止我一人听见过狸奴的叫声。”
听他此言,有人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狐疑道:“确实,我那几晚都曾听见过狸奴的叫声,本以为是贡院外传来的,难道是从谢状元号舍传来的不成?”
黄连云点头,“自然。”
他抬起眼看向谢景行,大声问道:“谢状元可承认此事?”
谢景行自不会否认,当即点头。
黄连云没想到他这般简单便承认了,惊讶中喜色顿显,步步紧逼问道:“狸奴可以在号舍之中任意往来,自然也可以与贡院外互通有无,你将考题让狸奴带去贡院外,让贡院外之人作答,再由狸奴带回号舍,这便是你的作弊手法。若不是我无意间看见狸奴在你号舍中进出,就被你瞒天过海了,谁能想到狸奴居然能听从人的吩咐,帮着人类为科举考试作弊呢?”这些自然便是晟王与他的猜测了,可他们却是确信如此。
说到此处,他转头面向孔起元,“小的也只是巧合才能发现此事,如此隐蔽,任凭首辅大人有通天手段也挡不住这作弊手法。”
谢景行几乎都要为他所言拍手鼓掌了,这等想象力,穿去现代说不定能换一个行业,编剧行业急需这等人才啊。
谢景行面无表情地看他,“你亲眼见到狸奴将试卷带出,又带了答卷进来吗?”
“自然不曾,这点隐秘之事,你自然不会让我们看见。”黄连云满脸无畏,“可你如何解释狸奴在你号舍中进进出出?”
第205章
谢景行不答反问,“那你又如何确认我便是借由狸奴作弊呢?”
黄连云扬声,“我自然有证据。”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试卷,将之猛地扔向了谢景行,试卷厚厚一叠,落在了谢景行面前的桌案上。
孟冠白连忙将试卷递给了谢景行,他神色虽然不好,可看谢景行这般镇定之若的模样,倒也能勉强安下心,他自然不相信谢景行会作弊,只看谢景行如何解决此事。
谢景行将试卷展开,看见那篇策论,心中微妙。
果然听黄连云问道:“这是你的试卷吧?”
谢景行点头,“确是。”
黄连云当即厉声喊道:“可我有一兄弟正是在天下商行的期刊工坊做事,他此前曾向我背过一篇天外居士所写文章,与你所写这篇策论一模一样,你还敢说不是作弊?”
此言一出,就连寇、萧几人都变了神色。
谢景行眸间凝着雪,冷眼盯着黄连云。
黄连云看他不回话,以为他是心虚了,笑道:“怎么?承认了吗?”
谢景行慢条斯理将试卷展平搁在桌案上,问道:“你那兄弟哪里得来的天外居士的文章?你说我与天外居士所写文章一模一样那便一模一样?须知空口无凭。”
黄连云恨极他这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他是在某一日在酒楼谈起他会试所遇奇怪之事时,正好被晟王听见了,或许是他字里行间透露出了对谢景行的不满与嫉妒,晟王私下寻到了他,还许下条件让他参与此次琼林宴的计划,富贵险中求,他年岁已长,会试名次又低,为了未来前途,若是有幸沾上一星半点的从龙之功,他自然想搏一把。
晟王还给他看过一份期刊,自觉谢景行作弊乃是事实,他还恰巧撞见狸奴从谢景行号舍中进出,如此便将事情联系起来了。
定是狸奴将天外居士所写文章带进号舍供谢景行作弊,他更是不多犹豫。
不过期刊只一份,是能毁掉谢景行的关键证据,晟王自然不可能交到他手上,此时他也拿不出来,只能僵硬着用眼角余光看向何怀仁和晟王。
晟王看了许久好戏,见到这种地步了,谢景行居然还岿然不动,再耐不住,惺惺作态地站起身,犹豫道:“大家皆知本王素来喜爱诗文,也一直对天外居士崇敬有加,如此只要是天外居士的文章,我都会迫不及待收集起来。”
“说来也是巧合,此前曾无意间得到一篇商行所出期刊,可这月正式售卖的期刊却与我手中这本有一点差异,当时我便比对了,发现发行期刊中确实换下了一篇天外居士所写文章,莫非便是这篇吗?”
黄连云喜出望外,连忙道:“既然晟王殿下手中有此证据,还请殿下将那本期刊拿出,好让这作弊之人无话可说。”
晟王强按捺住心中激动,回过头吩咐身边侍从,他早有准备,侍从很快变捧过来了一本期刊。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期刊和试卷被放在一起对比,一字一句无一不差,这下就连安平省进士也变了脸色。
莫非谢景行真在科场上作弊了?难道他过往那些惊才绝艳的诗文全都出自天外居士之手吗?
孔起元也神色不定,转头看向谢景行,“你可还有话说?”甚至面上都露出了一些失望之色。
场中诸人神色各异,唯有谢景行和长公主夫妇虽面有异样,却还算镇定自若。
不只是孔起元一双眼直直盯着谢景行,所有人都是如此。
谢景行心中如何大家不知,却只看他脸上扯出一抹笑,然后抬头问孔起元,“往前科考时曾有定例,若是科场考题中有考生曾作过的题目,只要是出自考生本人之手,就算是将熟文原样写在考卷上也无碍,更算不上抄袭作弊,不知会试是否也是这般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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