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会不会像邹月吟小姐家里一样,对不听话的人要重重打屁股?”
渝棠捏了捏他的手心,轻松揶揄道,
“我甚少见你眉头拧成这样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弟弟杀了人才会让你这么担心。”
他知道穆京宸排兵布阵时能游刃有余,但回到峪临的小将军就像是被困在夜明珠中的游鱼,虽不必再握枪溅血,但却要日日面对更加细碎甚至更加险恶的琐事。
毕竟人情官场和社交舞台不像是山野匪寨,虚与委蛇和尔虞我诈是子弹和大刀都杀不尽的。以前他们二人在私人画室“约会”时,渝棠在桌前画画,穆京宸就坐在他身旁苦恼地编写要上交给军部的报告,没写几个字就会头疼地抱住渝棠放话说要撂摊子,而现在医院里候着的那几个人显然比军部更难应付。
“就算他是真杀了人我也会帮你处理好的,”
穆京宸拍了拍渝棠的脑袋,眉头舒展,“刚刚是在苦恼一会儿完事了是带你去吃医院门口的肥肠面还是多走几步的小馄饨。”
“我都吃了一天了!”
渝棠被他逗得也没再那么心躁,二人被护士带着一路拐了好几个弯,直到最深处一片寂静的走廊才看见正被几个穆家壮丁看守着站在角落的渝眠。
随之入眼的还有已经被包扎好但还止不住哭哭啼啼的周雨卉,和一旁正喂她喝粥的穆老夫人。
“你说你这孩子和我们小卉能有什么仇啊?她欠你什么?你想要钱?想要上学?还是想要什么我们不能给你?怎么、怎么就直接……一个女孩子啊……被你这孩子就这么毁了容貌,你说我、咳咳咳……”
穆老夫人气得连碗都端不稳,一旁的小丫鬟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帮她顺气。
“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渝眠冷冷回应,他理直气壮,不急不躁,反倒刺激得周雨卉更加激动,吞吞吐吐地和穆老夫人述说着自己的委屈。
“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姨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他!我害怕他!姨妈你快让人把他抓走……!放他在外面他一定会报复我的!”
“好孩子别哭了,警察都在外面呢,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宸儿是不是来了?宸儿你看看你妹妹被人伤成了什么样子,诶,这位是……?”
穆老夫人不敢直视渝眠,这孩子古怪得很,初见觉得像一尾易碎的羽毛,苍白又孤僻,可不管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是眼神都没来由地会让人心里犯怵。
“渝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是不是你指使他让我毁容的?一定是你对不对?”
周雨卉一看见渝棠差点直接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喊道,“姨妈就是他!姨妈这个人是个卖身的裸模、不要脸的破鞋!他肯定是记恨我不让他接近宸哥哥才要弄伤我的!”
“闭上你的臭嘴……!”
渝眠哪里听得了她这样辱骂渝棠,突然有了巨大的力气一般挣脱了那些拦着他的壮汉要朝周雨卉冲去。
“渝眠住手!”
“啪——!”
渝棠反应得快,伸出手去扯住了渝眠,但出乎意料的一声脆响将房间里连同穆老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震得怔愣住。
“哥、哥哥你、你打我?”
周雨卉不可置信地捂着没有被划伤的那半边脸,不带有任何演戏成分的眼泪眨眼间便满出眼眶,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京宸你怎么打小卉?这是什么意思啊?乱了套了!”
穆老夫人茫然地看向穆京宸,只听穆京宸严厉质问周雨卉道,
“你究竟是从哪里学的这些肮脏字眼?”
“我……我怎么又在流血、是不是伤口裂开了?穆姨!穆姨我会不会以后都嫁不出去了?我是不是真的毁容了?!”
周雨卉被打得发懵,一时间只能以伤口裂开为由转移话题,穆老夫人见势连忙让人去喊护士,病房里再次手忙脚乱起来。
“她的脸和我无关。”
渝眠趁跌在渝棠怀里的间隙轻声道,“我不怕他们查我。”
“她自己划的?”
渝棠虽然料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得到确认时依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周雨卉到底对他们能有多大的恶意,到了能够用这样的苦肉计来陷害他们的地步?
“嗯。”
渝眠肯定地点了点头,乖乖地站起身来由着那些壮汉把他又当做危险份子押回角落。
在没人关注的阴暗角落里,渝眠冷眼看着房间内的人来人往竟然诡异地勾起了唇角,他知道他哥哥肯定不会再轻易放过这个周雨卉了。
而且就算放过了也没关系,毕竟他可是趁着这个蠢丫头发疯的空档悄悄给她加了料,她以为自己只是轻轻划两道口子很快就能恢复?那么想毁容的话,他当然要好心帮她一程。
“你就是这孩子的哥哥?”
穆老夫人注意到渝棠,她心善气和,但对周雨卉格外宠爱,原本看着周雨卉被伤成这样气得想直接对渝眠动私刑,可一看穆京宸的反应再加上今天周雨卉干的混事,她也难免生出些疑虑,
“小卉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几个到底、到底有什么恩怨?”
“不知表小姐今天在邹府出丑一事算不算得上恩怨,”
渝棠淡淡道,“但我弟弟确实与她无冤无仇,我今晚来只是想带我弟弟回家。”
“那怎么行?你没看你弟弟把小卉的脸划成什么样子了?”
“划?用什么划?我弟弟体弱多病,力气不见得比她大,这医院他常来,医生护士都能证明。”
“当然是刀啊?小卉你把刚刚的话讲给你哥哥也讲给他哥哥听听。”
穆老夫人看向周雨卉,谁知渝棠竟先一步开口,
“我们家只有一把切菜用的菜刀,没有什么美工刀。”
“什么?”
穆老夫人有些发懵,只听渝棠继续道,
“我和我弟弟从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家中窘迫,有时连锅都揭不开,只有一把菜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这……?”
穆老夫人迟疑地看向一旁一直跟着她的小丫鬟,这丫鬟是穆宅半个管事,精明机灵,悄悄在穆老夫人耳畔说道,
“他说得是真的,他们住在贫民窟里,那家也是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
“怎么这样……”
穆老夫人咬了咬唇,她向来是个心善的,尤其是看到渝棠不卑不亢地讲着这样可怜的话,就像是看见一枝脆弱繁盛的琼花被瓢泼大雨淋进了泥里一般情不自禁地心生哀怜。
“您不相信的话可以揭开小姐的纱布看看,让护士说这些伤痕到底是刀留下的,还是什么尖锐的砖块石头。”
渝棠状似无意地眨了眨那双如同鹿灵般纯粹无辜的眼睛,不知不觉就让穆老夫人对他产生了信赖。
“不能拆啊穆姨!会留疤的!”
周雨卉这次才是真的慌了神,捂住脸死活不让护士碰。她本以为自己一流血受伤,仗着穆老夫人对她的宠爱便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了渝家兄弟,但没想到积年累月的一次次逾矩和任性渐渐将这份宽容消磨得不再坚定。
“刚刚不是说又渗血了?不拆下来换新的会沤烂的。”
穆京宸无异于是给了一句授意,有他这句话在,在场的护士也不再手下留情,按住周雨卉便要给她换新的药。
“穆姨、穆姨!你不能听那个渝棠的话!”
周雨卉做着无力的挣扎,但穆老夫人这次却沉默了下来,渝棠站在门边垂着眸看着还沾着血的棉纺布掉落在地上,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看周雨卉这个反应是他赌对了。
然而他一口气还未松完,身后传来的低沉声音却猛地将他拽入了一片无尽的毛骨悚然。
那是根植于骨血的仇恨和愤怒,在惨白明亮的灯管下将渝棠扯回了那个隔着数十年时光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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