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论至根本,不是你的错。”他沙哑着声,“可事了,我依旧要罚。”
“若有下次,不得再如此做。”
但如果还有人拿师尊要挟他,他依旧会去。
秦有昼清楚现在反驳嬴未夜的下场,只能用沉默来表达态度。
嬴未夜也明白秦有昼的意思,为了不再争执,他也只是加快了脚步。
走到金殿之前,秦有昼往前一步,身体直直地穿过朱红色的门。
“你....”
门里头听着的尘缅被他们吓了一跳,秦有昼示意他噤声。
没有头发的见玄正在和一看着模样年轻,可灵力却透着沧桑的灵族僧人争执。
一个情绪激动,一个沉默无言。
“是见玄和师傅。”尘缅小声对秦有昼道。
“也是上一任的主持。”
“怎能如此过河拆桥?!”
见玄愤慨到破了声:“用它化了青丘众生的怨念,现在它自己渡不了自己,便把它毁掉。”
“寺里已经试了三年,金菩提缠身的秽气都无法驱散。”
沉默许久的老僧终于开口:“它如今已经盲了目,日日都被怨念反噬痛苦不堪,再继续磋磨下去,也只是延长他的痛苦,还会污染到尘缅与你。”
“我和尘缅都还能撑着。”
见玄赤红着眼:“师傅,您说得大义凛然,可归根到底,压根就是寺里的僧人不愿耗了。”
“阿弥陀佛。”老僧避而不答他的问题,只道,“它身上善缘多,入了轮回,来世会比今生好 。”
见玄问:“轮回如此虚无缥缈,谁能知他下辈子如何?”
“不可妄议未来。”
老僧依旧是副悲悯又漠然的模样,双手合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金殿里回荡,显得悲凉寂寥。
“...您在它去青丘前,就知它九死一生,却还是执意要它度化它无法承受的怨念。”
见玄像是吵累了,脸上露出颓然之色。
“您就是想牺牲它,来换取松明的好名声。”
老僧闭上眼,以沉默应答。
“我比他早化形百年,修为也高。”见玄已经忘了说佛门弟子的自称。
他死死盯着僧人:“您为何当时执意不让我去?”
“万物皆有自己的宿命。”
老主持捻着佛珠:“你已成灵,往后要继承衣钵,主持松明寺的大局。”
“尘缅修为不够,且舍利不擅度化。”
“所以在您眼里,熙照只是灵物,和您与我不同,是可以舍弃之物。”
见玄颤抖着问:“对吗?”
“这是它的责任。”
僧人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
见玄追问:“是谁颁布的责任?”
“命如此。”老僧睁开眼,看向他。
“这亲毁佛宝的罪人由为师做,为师受因果反噬,也活不长了。”
“往后的松明寺得靠你,这便也是你的命。”
见玄的眼中一片灰败,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师傅眼里,他们无论是灵是物,都只是维系寺庙名声的物件而已。
而师傅自己,本身分明也是佛泪化成的灵。
他们像是陷入了轮回,佛宝们各司其职地完成着“使命”,物化自身,也物化后来的佛宝。
“我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您为了天下,割爱出佛宝;它为了天下,舍身渡化;天下也得到了拯救。”
“松明寺得了善名,青丘也安宁,最后只有它遭了祸。”
“这归根到底,又是谁种下的恶果?”
是非善恶,他已无法分清。
兔死尚且狐悲,他从菩提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悲哀的命。
老僧不再回答,只是念着经文。
或许在他冗长的生命中,也得不到这问题的答案。
见玄终于无法再忍受,猛地回身推门而出,闯入已经大似鹅毛的飞雪中。
“走。”
秦有昼冷静地将看傻了的尘缅唤回神:“我们得跟上他。”
“好。”
尘缅哆嗦着嘴唇。
方才见玄的一番话,显然对他也影响颇深。
尘缅从未思考过这些,他只知道师傅要他守着寺,直到培养出下一任的佛宝,他才能够离开。
可见玄说得有理。
....为什么?
为何他必须守着,他分明想出去看看。
有很多人族想要做主持,他们也有能力,为何他们不行?
嬴未夜一直都沉默着,冷眼看着一切。
只在他们提到秦有昼时,眼中强压着的恨意难以掩饰。
见玄不顾形象地往前快步走着,中途有许多僧人试图阻拦,却都被他给推开。
直到走到那间百年后已经积灰的佛堂前,他才踉踉跄跄地停下脚步。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门。
佛堂之中涌动着压抑的秽气,混着风雪的呜咽格外瘆人。
“前辈!”
一颗莹润的舍利子像是看到救星,忙不迭地从匣子里飞出,蹦到他的跟前。
它声音似三五岁的孩童,怯怯地道:“我今日试了,还是压不住秽气。”
“无妨。”
百年前的见玄对尘缅态度不似百年后恶劣,他温和道:“它的沉疴旧疾顽固,你尽心了即可。”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禁闭的木匣上,黑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中冒出。
秦有昼敏锐地发现,这木匣似乎和曾经在沉龙沼收走他身上秽气的木匣格外相似。
“熙照。”见玄轻声呼唤着木匣子里的灵物。
“醒醒。”
“前辈,我一直醒着,不敢睡去。”
稚嫩的童声从匣子里冒出。
“只是怕贸然出来再让秽气流出,便不迎前辈了。”
“醒着就好。”见玄长出了口气。
若是它睡了,可能再也醒不了了。
只是不知它还能清醒多久,秽气正在迅速地侵蚀着菩提子的心智。
“松明寺要毁掉我的本体。”
菩提子的声音似小童,说出的话却老成得很:“前辈,您不必瞒我。”
“....”
见玄沉默地低下头。
“您不必自责,其实去青丘时,我便知道结果。”
菩提平和道:“那处业果太深,我度了,便回不了头。”
“那你为何还要渡。”
见玄深吸一口气:“佛宝不止你一件,佛修不止松明有,你装作渡不得,就能换其他灵去!”
“可总有灵要牺牲。”
“您是下一任的主持,您去不得,尘缅前辈又想离寺远游。”
菩提冷静道:“我自有灵识起便并无太大的欲求,我去最合适。”
“而且我去,也存了私心。”
见玄恨铁不成钢:“你都搭上了自己的命,又何来的私心?”
“我想寻我诞生的意义。”
四周缭绕的秽气又被收回去些,菩提虚弱地喘息了两声,才缓缓道:“我自生来,便寻不到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
闻言,见玄愣住了。
菩提沉吟片刻,道:“我为自己卜了许多次,每次都是同个结果。”
“冥冥之中有命同我说...我为一人而生,为他做尽错事,最后要为他一人而死 。”
“若这为真,我不愿从命。”
它虚弱的声音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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