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敞开来,有僧人缓步从里面走出。
他们穿得朴素又庄重,神色肃穆,簇拥着身着袈裟,双手托着檀木盘的尘缅。
木盘的中央,放着一件被层层禁制保护着,由百来布片拼成,隐约泛着浅光的僧袍。
这是快要化灵的佛宝。
几任松明主持行善事后,得救之人都会为感激他们,取下一片衣角赠予。
日积月累,便拼凑而成此等灵物来。
尘缅已经极力显得郑重,可依旧像是装成大人模样的孩子,被裹挟着往前走去。
寺外的大阵已经布置完毕,若是见玄修为在大乘以下还胆敢现身,结果就是灰飞烟灭。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出现。
走上人群中央的高台,尘缅深吸了一口气,便要把佛宝捧上去。
“感谢诸位....”
他还没能强笑着说完词,一道黑雾从屋顶上游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托盘笼罩。
没想到见玄出手这般快,修士们一片哗然。
四周分明有结界,可这黑雾像是能视结界如无物,来去自由。
尘缅的脸色变了又变,鼓起勇气想要去夺下百衲衣,却被黑雾狠狠地撞开。
“你认贼作师,心安理得躲在松明寺里躲清闲。”
黑雾化成模糊的人形,居高临下地看着尘缅。
“我亲爱的师弟,敢问你有何资格亲封佛宝?”
“见玄。”
尘缅咬牙看着他,脸上是复杂之色。
他对自己这师兄没印象,但多少听过点他百年之前的好名声。
如今怎会沦落成似邪修般的模样?!
见玄没再理他,而是环顾着四周:“诸位不必着急,劳烦把手里的剑放下。”
“我来此,只为做两件事。”
他声音微冷:“一是带走佛宝,二是请诸位听个故事。”
屋檐之上,没人看管的秦有昼敏锐地透过符,觉察到嬴未夜有转醒的迹象。
他趁着见玄处在愤慨之中,找准时机给师尊传了信。
先前的经验告诉他,隐瞒着师尊,只会让他更痛苦。
既然师尊一定会来寻他,那他想试着和他重新坦诚相待,就与曾经一般。
大殿之前,见玄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百年前,此处有三件灵宝。”
他做佛修久了,哪怕后面走了邪魔歪道,说起话依旧满身正气。
“主持瞒着诸位,说它们都还在,可如今其实除了主持自己,另外两件早已不在寺内,一件下落不明,一件便是在下。”
一道不知从何处来的剑气穿过黑雾,黑雾却只是飘散了片刻,毫发无伤。
他继续道:“诸位可知为何?”
“术法对他不起效,此人道行高深,快布阵!”
“快传下去,起阵、起阵——”
回应他的,只有修士们焦急的喊声。
见玄像是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尘缅,师债徒偿,我给你一日时间,承认你师傅当年做的一切。”
“否则在座的诸位僧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声音透出丝戾气:“就如松明寺当年不放过我们一般。”
尘缅苍白着脸色,硬着头皮追问:“你说的究竟是何事?”
他的记忆曾有缺损,若是认错或是牺牲他就能解决一切,他也想认。
可不记得的事,又该如何承认。
见玄依旧不理他。
烟尘裹挟着尘缅,转眼间将他吞噬。
等到黑雾散尽,百衲衣和尘缅都没了踪迹。
“他被你藏去了何处?”
秦有昼看向回到寺顶的黑发灵族:“尘缅像是真不记事了,你再逼着,也是无用。”
“去让他能长记性的百年前。”
见玄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受了老主持的恩惠,就该承受因果。”
“那我的因果何在?”秦有昼平静地看他。
“你说松明寺负的‘我们’,其中理当有我。”
见玄沉默了半晌:“他们欠你太多因果...我也欠了你。”
“既是对我有亏欠,我至少该知晓当年的事。”
秦有昼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大殿前:“他去的地方能让他记起事,便把我也送过去罢。”
没想到他会这般说,见玄错愕地看着他。
他一直以为,秦有昼会听他师尊的话,更想不记得那些事才对。
秦有昼取下琉璃镜,擦拭过一番,从容道:“你一直想让我知晓的过往,我也想知道。”
“既然我才是局内因果最深的人,这场重现过往的局,我也该在场。”
又是一阵沉默。
“行。”
见玄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他之前铁了心地筹谋,要秦有昼知晓一切,可这天接触过秦有昼,见玄已经犹豫了。
和走不了回头路的他不同,秦有昼过得很好。
他不记得曾经的事,在仙门里安稳地长大,没受到当年的半分影响。
秦有昼化形前便是个温柔又豁达的灵,甚至在他眼里,温柔得有些愚善。
他的命不好,可他不曾怨过半分。
替这样一个灵去报仇雪恨,倒显得多此一举。
“若是我师尊寻我,劳烦你让他能找到我。”
秦有昼轻眨了下眼,重新戴上琉璃镜:“他也是百年前的局中人,缺他,你的局不会完美。”
“你师尊这脾气,估计找上你,就不会放过你。”
见玄哽了片刻,难得软了态度:“...虽说,这是我的错。”
“他怨我,也不要紧。”
秦有昼脑海中划过嬴未夜鲜血淋漓的尾,和他因为担忧而苍白的脸。
“要紧的是见不到我,他定会担心。”
他和师尊中间横了许多道看不见的坎,前尘往事便是一道。
这些坎不一一解决,他们师徒便永远存着隔阂和猜忌。
“若是他身上有你觉得负谁的因果,师债徒偿,我承担就行。”
秦有昼的声音重了些:“若你觉得欠我,便别为难他。”
“我答应你,不为难你们。”
见玄轻声道:“去吧。”
“希望知道一切,对你是件好事。”
黑色的烟雾包裹着秦有昼,寸寸将他吞没。
而不远处的僧屋内,一道紫雾焦躁地撞开窗,洒了满地的鲜血。
他横冲直撞,朝着佛堂的方向闯去。
.....
秦有昼仰头看着簇新的牌匾。
他身前是装潢比百年后还要精致的佛殿,身边是刚回过神,有些不知所措的尘缅。
天上正飘着纷纷扬扬的雪,天冷得似是呵出气都要成冰。
前来帮忙的修士们都不知所踪,来来往往的陌生僧人,许多如今都已圆寂。
他们看不到他和尘缅二人,自顾自地低头走着。
百年前的松明寺似乎发生了大事,气氛非常压抑。
“我试着帮你找出过往。”秦有昼简单和尘缅说清了来龙去脉。
“你不必着急,但凡有机会,我都会尽力想办法阻止他。”
见玄干的事足够他千刀万剐,本人却矛盾地不像是个十恶不赦之辈。
和他来硬的不行,可秦有昼是他为数不多觉得亏欠的人,若是有机会打开他的心结,便有机会让他收手。
“...他不会放过我们。”
玉舍利稍稍冷静,可眼中依旧有恐惧和茫然。
“未必。”秦有昼冷静地安抚着他,“且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求他放过,不如让他没道理抓着不放。
他们必须拖延住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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