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凭借之前的逃亡经历,阮希察觉出周围的环境不对劲。
一阵风来,气温骤然上升不少。
他眯了眯眼,感到有一股滚烫的热气流连于眉眼间。这种热并不是天气带来的,它裹挟着腥咸的海水味,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地仿佛一团火,正被烧灼得晃动了起来。
空气无风,天上无云,无边无际的压迫感就这么垂直而下,远处传来大地的轰鸣。
“上车。”陆征河果断发出指令。
阮希点头,将挂着战术直刀的金链子塞进贴身衣物内,固定好背上的刀,伸臂挂住车门,跟随陆征河从窗户翻进了新交换后的皮卡车。
厉深和文恺则上了他们之前那辆黑色大越野。
因为在沙漠之中,车辆的行驶速度自然没有在平坦而宽阔的公路上快,陆征河踩油门的力气也更重一些。在这种地方,车胎不打滑已经是万幸,就怕遇到泥沙下陷,到时候车和人都走不了。
相对阮希的频频回头,专心开车的陆征河就看起来淡定了许多。
他试图安慰阮希“沙漠的路虽然难走,但肯定能走出去。现在的声音应该是上一座城市传来的。除了山体垮塌外,你还听到什么了吗?”
“流沙的声音……我还闻到了海风的味道,”阮希拨了一把汗湿的碎发,“这种味道我最熟悉了。”
陆征河深呼吸,道“放心,它离我们很远。”
阮希发现,在一路的“仓皇”逃亡中,陆征河对自己总是不吝啬于使用“放心”这样的字眼。
在思考间,阮希已经明显感觉到车身有些许朝后倾斜,车身的颤抖也愈发不可控,像是下一秒即将被卷入海水和泥沙形成的旋涡里。
眼下,飞沙走石,天地无光。
不止是后视镜中,连从车窗双侧往外看,满眼都是沙漠尘土因风和海水而扬起数米之高的景象。
同一条路上,原本不少车辆还是个小小的黑点,被沙石喧嚣着一扑,就淹没在了视线之内。
阮希甚至都不敢开窗户,因为窗外绝望的尖叫声太刺耳了。
我们能救人吗?
他无数次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却每一次都在灾难来临前束手无策。现在身处茫茫大漠,自身难保,车与车之间都离得非常远,再加上地面裂变,根本没有办法。
“我们能救人吗?”阮希没忍住问了出来。
“救谁?现在这个情况能救谁?”陆征河话语微顿,语气放软不少,“等之后你能完全保证自己安全了,我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就是说以后。”阮希看了太多人死在面前了。
他还暂时无法适应不断地有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而陆征河不一样,他是属于战场的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自然对这些生死看得相对要淡一些,阮希也理解他。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陆征河作为一个武力值超强的alha,他并没有否定阮希作为oga的能力,这一点令阮希很欣慰。
十分钟过去了,地面裂变仍然在持续。
阮希发觉这一次的裂变比上次逃离家乡时来得慢,也许是因为沙漠的缘故,海水不断被沙流阻挡、下陷,惊涛拍岸的力度便没有那么剧烈,但眼前的天空已经黑了,像被沙土笼罩上一层不可见的雾霾。
身后逐渐寂静无声,车内也漆黑一片。
他们不敢停下,只能往前拼命地开拓一条路,直到四周完全没了动静。
天空还是灰色的,全是泥沙,无数只鸟儿从更远处的山林中挣脱而出。
阮希手里紧攥着带有钩爪的绳索、救生包,随时准备着进行车辆掉下裂谷后的逃生。
“可以放松点,”陆征河咬咬牙,“应该快结束了。”
等确定了安全,陆征河这才松了一口气。
“阮希,你看看地形图。前面怎么样?”
他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并没有放慢车辆行进的速度。皮卡车后厢因为行李碰撞,不断发出响声。
“前面有个山崖,从侧面的道路冲上去就好,”阮希观察着手里的3d地形图,“冲上去之后,往腹地内再开五百米,就是curse城的诅咒主城……看起来是很繁华的地段。”
说着,阮希在已行驶过的路段都用红笔打了小叉。
陆征河侧过脸,检查一眼阮希的安全带,“嗯,你坐好。”
皮卡车不同于越野车,吨位没那么重,在沙漠里行进起来自然也没那么稳。
阮希已经被刚才的灭顶浩劫折腾得一身汗,紧抓住扶手的臂膀早已没有了力气,现在暂时安全下来,他干脆就靠在座椅上,随着前进颠颠簸簸,碎发从头顶掉下来遮住双眼他也不管不顾了。
喘息间,鼻尖边悄然游动过一丝丝熟悉味道,像玫瑰花瓣出了水,正在月光下被轻轻抖落着水珠。
阮希总算舒服一点了。
他突然很感激命运,在这种九死一生的关头里,他的alha总能在他身边给予安慰。不管是什么形式,阮希已经感到知足。
这处高崖,自古以来是curse城的制高点,站在这里能俯瞰全城,乃至城市沙漠边境线的情况。
阮希踩在崖边往下望,发现崖下的沙漠形成了临时沙滩,往外一百米开外已是一望无际的海。
那些下陷的土地和流沙不见了,沙滩被湿润的海水分成好几处裂谷,而沙土里全是已经倒插进去的小汽车,有的车窗甚至是打开的,里面伸出一只只已经苍白无力的手臂。
还有些车是被包裹式地淹没在了泥浆里,只能靠沙滩上沙堆的形状,看出一个模糊的车形。
curse城四百年没下过雨了,现在却因为灭顶之灾,而有了一处泥浆混杂成的“城市公墓”。
“过来,你不要站在悬崖边。”陆征河去拉他的手臂。
阮希低头,对着短靴上已经被吹干的泥块发愣,没什么表情。
过半晌,他沉声道“为什么海啸不直接将所有城市吞没?”
“也许神认为,一点点地毁灭更残忍一些。神负责布局,而我们只需要逃命。谁活下来了,谁就是创世者。你别看了。”
陆征河遮住他的眼,将人往远离崖口的空地拉拽。
阮希刚被拽回泥土坚实的地上,他脚上靴子的鞋带就因为奔跑而散落了。
他正准备蹲下身子去系,怀中却突然被塞进一把4□□。
阮希低头。
他看见,陆征河正半蹲着给他系散掉的鞋带。
鞋带在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之间翻飞着。
阮希仿佛透过战术手套,看见了几年前也会蹲下来为自己系鞋带的陆征河。
那个时候,阮希也会想要为陆征河系,却总是被拽着胳膊拉起身站好,说你不能把身份放得这么低。可阮希觉得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身份一说。
地面裂变结束后的土块崩塌声、流沙声,陡然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那么震耳欲聋。
风是静止的,他和他被时间绕过了。
阮希感受到一种压抑在心底的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正当他想伸出手摸摸陆征河毛茸茸的头顶时,陆征河已经系好了鞋带,起身问他,“在想什么?”
阮希看到沙尘暴散去后的阳光倾斜入陆征河的眼眸里。
对方的瞳仁依旧是明亮的深琥铂色。
“我们安全了吗?”阮希问。
他握了握手中□□的枪柄,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像是陆征河身上流淌下来的小溪,蜿蜒到了内心某座大山深处。骗人,还说不害怕。
系完鞋带的手很脏,陆征河一抹脸,浅褐色的两道泥痕赫然出现在他左边的脸颊上。
他拿过阮希抱在怀里的枪,将枪端端正正地挂好在肩膀上,再回头,“阮希,不管为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为了表达安慰,他想去牵阮希,但是手实在是太脏了,还没碰到人,又把手收了回来。
“别说得像我很弱一样,我也可以保护任何人。比如……”
阮希默默吞咽下那个“你”字,向前一步,用手捏过陆征河的下巴,想看他涂成花猫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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