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94)
“你给我闭嘴!”封野怒道,“何时轮到你来指责我?你装出这副可怜之态又是想迷惑谁?”
燕思空不敢置信地看着封野,鼻腔酸涩,心脏痛得狠狠抽搐,他轻咬住发颤的下唇,眼中一片灰败:“……不敢。”
封野简直是气急败坏,可见着燕思空心灰意冷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责难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燕思空垂下了眼帘,哑声道:“如此不过是互相折磨,何苦呢。”
封野握紧了双拳,是啊,何苦呢,若他能潇洒大度地将这个人抛诸脑后,他何苦互相折磨,连他自己都要轻看了自己。
可是这个人……
封野慢慢地挪动了脚步,走到了燕思空身前,勾起了他的下巴。
燕思空泛红的眼圈,和不能掩饰的受伤的眼神,令他心悸不已,他踌躇片刻,开口道:“此事,我不该随意怀疑你。”
燕思空一怔,眸中水汽氤氲,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封野深吸一口气,心想,他怕是中了这人的蛊毒。
“我今日在朝上被群起而攻之……我不该迁怒于你。”封野轻柔地抚弄着他的脸颊。
燕思空顿了片刻,道:“但你据理力争,没有辜负殿下对你的期望。”
“我爹远在大同,朝中之事,我自然要有所担当。”
燕思空点了点头。
封野将燕思空抱进了怀里,感叹道:“空儿,你说你在这世上,只有我可以依仗,我在京中,又何尝不是只有你。”
燕思空回抱了封野,贴在封野宽厚的胸膛,听着那蓬勃有力的心跳,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哪怕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封野的怀抱,依旧是这世上最令他感到安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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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廉挑选的巡按御史,不日出发了。京师与大同相聚六百余里,行军需十余日,但快马几日可达,依照皇旨,这名御史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大同。
又过了些时日,封剑平的家书送到了封野手中,信中,他经过深思熟路,已决议辅佐太子,一来若他不这么做,京察大计,颜子廉不会轻易放他过关,二来,随着两位皇子年纪愈长,朝中局势因为储位之争而动荡不堪,他再想作壁上观,已是不太可能,既然早晚都要做出抉择,便不必再拖延下去。
这个结果,是封野与燕思空都预料到的,不只是颜子廉在逼迫封剑平,形势亦在暗暗地推波助澜,若自此与颜子廉联手,则击溃阉党指日可待。
既然意已决,下一步便是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太子表明忠心,而太子的寿诞将至,这个机会也是信手拈来。
封野跟燕思空商议过后,挑选了一份重礼,送给陈霂,此举意在将封家的倾向昭告天下。
燕思空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得封家辅佐,陈霂的储君之位更难以动摇,忧的是一旦封家下了水,在京的封野就要陷入明枪暗箭之中,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做个闲散世子了。
封野的寿礼一送出,就传遍了京师,原本就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摇摆不定的朝臣,此时更加难以定夺了。
颜子廉甚为满意,择了一日,与燕思空、封野促膝长谈,上至家国大义,中至将士气节,下至泱泱民心,自陈必除阉党之决心。二人虽然对他的做法颇为不满,但也不能不敬佩他救国救民的大志。
不久之后,颜子廉就将那名巡按御史召了回来。
结果自不必多说,颜子廉主动为封剑平请谏,暂不回京述职。
此举在朝中引来不少反声,不仅仅来自阉党,昭武帝亦是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同意封剑平继续留守大同。
而在历时半年之后,京地方与在京的吏员几乎全都考核完毕,该升的升,该走的走,阉党与士族两派,皆在此次京察中损失不小,紧紧是因为党争而或贬或黜的官员,就多达八十余人,很多要位都换了一次血,双方都没讨到什么好,但逼走了文宥迟,可算是士族一派最大的胜利。
至此,这场轰轰烈烈、暗藏刀剑的京察大计,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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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也结束啦~下一卷将迎来本书的高潮,妈呀想想就激动!
第五卷 山雨欲来
第118章
一场凉雨过后,京师迎来了早秋。
世人都爱颂赞京师的春,因为那满城槐树、桃花盛放的景象,与这天底下最繁盛的城相得益彰,但燕思空更喜欢秋天,一袭秋风扫过便显万物之颓靡,令他始终对天地之大与生命轮回心存敬畏,而愈能深省自己的渺小。
不过,若他能有所预见,便会知道,他不会喜欢今年的秋。
在一个寒蝉凄切的清晨,帝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太后驾崩了。
皇太后年事已高、宿疾已久,这个消息并不令人意外,但对于拥护太子的一派官员,却是个极大的打击,因为她是唯一能够阻止昭武帝废立太子的人。
燕思空听到这个消息时,心绪平静,他除夕之夜在大宴上对皇太后匆匆一瞥,便知她时日无多,能活到现在,已是出乎他意料了,尽管他知道皇太后驾崩,对陈霂意味着什么,但储位之争是避无可避的。
他不仅不意外,甚至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对他们来说十分不利,但也有一样好,那就是万阳公主要为太后服丧三年,他们暂时不会成亲了。
尽管他知道成为驸马对自己更有助力,尽管亲事根本由不得他做主,但他对迎娶万阳,心中始终排斥——因为封野。
时局瞬息万变,三年之后,或许他已经大仇得报,到了那一天,若封野要自己跟他走,也许……也许他会答应。
无论如何,至少他暂时不必为此发愁了。
昭武帝十分孝悌,制诏举国服丧,满朝官员斋禁一月,斋禁期间,全城不得舞乐。
京师的氛围顿时变得萧瑟,走街过巷时,平素那些卖艺人、说书人都销声匿迹了。
封野却很高兴,得意地说道:“如我所料,三年之内,皇室不得嫁娶,你别想做你的驸马了。”
燕思空淡笑:“若能为我爹报仇,做不做驸马,有何要紧。”
“那阉狗已是花甲之年,说不定根本活不过三年。”
“未必。”燕思空微眯起眼睛,“听说他身体十分硬朗,再者,我绝不让他寿终正寝,我要他活着的时候,为我爹偿命。”
封野揽过他的腰,用目光描绘着他清冽的面部线条:“若这三年能让你得偿所愿,你愿不愿意为我放弃功名?”
燕思空沉默片刻,转而看向封野:“若我为你放弃功名,你愿不愿意为我终身不娶?”
封野怔了怔,一时无言。
燕思空摸了摸封野的脸:“我知道你现在无法回答我。你是靖远王的独子,封家传宗接代就靠你一人了,我现在也无法回答你,我的功名和你,未必冲突,倘若真要二者选其一,我选你。”
封野看着燕思空,依旧没有说话。
燕思空缓了缓,又道:“你还太年轻,以后再想这个问题吧。”
就在燕思空因为封野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开口了:“我曾经以为,你娶妻我也不会在意,只要那个女人不是夕儿就可以,但是,我逐渐发现,我不想看到你跟任何人在一起,男人,女人,谁都不行。”
燕思空静静地看着他。
“可是……”封野眼神暗了下来,“你身世如此,我又怎能不让你给燕家留后。”他苦笑道,“你说得对,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时常想,你若是女子多好,我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入我封家,为我生儿育女,让我疼你宠你一辈子。”
燕思空微微一笑:“嫁娶有何重要,我与你心意相通,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封野紧紧抱住他:“没错,你我心中,只得彼此一人。”
“如今太后驾崩,储位之争定会愈演愈烈,也许这正是扳倒阉党的好时机。”燕思空紧盯着封野的眼睛,“只要为我爹报了仇,我绝不会娶万阳公主。”
封野目显精光:“真的?”
“真的,我要为我爹沉冤昭雪,那之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们一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封野喜道:“一定能,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实现。”
燕思空含笑吻住了他的唇,温柔吸吮着。
也罢,上天曾夺走他的一切,但又给了他封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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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期间,燕思空十分清闲,该说自京察大计结束后,他就从繁忙公务之中解脱了出来,皇太后出殡当日,是他这几个月来最忙碌的一天。
不过,他的忙碌仅是走了一整天、跪了一整天,礼部才是头别腰带地忙翻了天,为筹备皇太后的凶礼,已经耗费了几十万两白银,户部尚书进谏,劝昭武帝节省用度,被以孝道为由当庭叱责。削藩之后,国库充沛不少,昭武帝本性难改,又开始挥霍。
很多官员都认为此番凶礼确实太奢侈了,但并未就此多加诤谏。主因是京察过后,无论阉党还是士族,都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很长一段时间都难生是非。
不过,皇太后的死,就如一阵急风席卷而来,搅得原本平静的水面骤起波澜,所有人都预感到,要不了多久,必生风浪。
这日,燕思空去东宫为陈霂讲课,陈霂跟着其他皇子一起为皇太后守灵七日,这是俩人自皇太后驾崩后第一次见面,陈霂还穿着孝服。
“殿下消瘦不少。”燕思空拱手道,“务必节哀。”
陈霂叹了口气:“先生请坐。”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内监宫女。
燕思空坐了下来,仔细端详着陈霂的脸。许是前些日守灵,只能进少量斋食,加上愁思过重,所以他瘦得面颊略有凹陷,但莫名又显得成熟了几分,与他初次见陈霂时那懵懂青涩的少年模样,已经是判若两人,他道:“太后已出殡,殿下这些日子要好好补补身子。”
陈霂双目无神,似乎了无生气,“我娘不在了,如今连皇祖母也走了。”
“很多人都愿为殿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殿下切不可灰心,定要珍重身体。”燕思空正色道,“往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敌人,会越来越多。”
陈霂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尽管一纵而逝,仍旧被燕思空捕捉到了,他咬牙道:“自我娘死后,我便什么也不怕了,任他前方有多少牛鬼蛇神,我会一一斩杀,定要为我娘报仇。”
“殿下是天选之人,是真龙天子,殿下要做的事,便一定能做到。”
陈霂目光坚毅,重重地“嗯”了一声。
“臣此次来,除了讲课,还要提醒殿下,如今太后仙逝,殿下在宫中要更加谨言慎行,并且……”燕思空看了看四周,“你这东宫之中,或许也有阉党的眼线,你不可相信任何人,平时要以短刀防身,吃食饮水,都要先验毒,没有了太后,他们就无所忌惮了。”
“我知道。”陈霂眯起眼睛,“我每日读书练武,功夫精进许多,晚上睡觉,枕席之下都有匕首,他们能把外人弄进后宫,假意行刺二皇子,没准也能行刺我,我怎会不妨。”
“殿下明白就好,这后宫之中,殿下尚有两个人可以略微依仗,一个是祝统领,一个是贤妃娘娘,若后宫有急要之事,可找此二人帮忙。”
陈霂有些犹豫:“因行刺一案,祝统领已经被降职,贤妃娘娘……我与她少有往来。”
“殿下放下,祝统领虽被降职,但依然值守禁卫军,趁着太后驾崩,陛下顾念旧情,我会让老师奏请陛下,将祝统领官复原职,祝家乃太后娘家,外戚势力不容小觑,祝统领又是大内统领的最好人选,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燕思空续道,“至于贤妃娘娘,她是靖远王的亲妹妹,如今殿下得靖远王相助,贤妃娘娘就是自己人,殿下平日逢年过节,别忘了给她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