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229)
“不可!陈霂会放你走的。”燕思空咬牙道,“他方才亲口答应了,聿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为自己、为将士们报仇,才能助封野成就大业。”
“可就算我走了,你呢?”
“我自有办法逃脱,我已经安排好了。”
元南聿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我不给自己留后路,怎么敢只身赴敌营。”燕思空忍着难过,温言劝道,“聿儿,你受了这么多苦,你不相信我,也是情有可原,如今重要的,只有离开这里。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是狼王的大将军,你要能屈能伸,不要将这些折辱变成压身的镣铐。”
元南聿盯着燕思空的眼睛,阴沉地目光中燃烧起幽森地火焰:“陈霂给我的所有,我都会加倍还回去。”
燕思空也凝望着元南聿的眼睛,恍然间,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天真开朗的少年,那双干净的、清透的、单纯的眼睛,永远跳动着对人间的好奇和不设防,还有从不掩饰的欢喜与依赖。
如今这双眼睛里只有冰冷。
他连他的聿儿也失去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一阵空欢喜,把他的心彻底掏空了。
燕思空抓住元南聿的手,柔声说:“聿儿,有一天,若有一天,你想起了从前,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那四年,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记住,写下来也好,画下来也好,一定要记住,那是咱们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替我记住。
元南聿突然鼻头一酸,心中莫名大怮。
燕思空摸了摸元南聿的脸,深深地、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南聿看着燕思空孤独的背影,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却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将自己嵌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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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被软禁在了军帐内,侍卫送来了膳食,但他一口也没有动。
入夜之后,陈霂来了。
陈霂看了一眼原封不动的饭菜,讥讽道:“先生还真打算绝食啊。”
“殿下何时放阙忘走?”
“我已派人知会封野,明日,就把他送走。”陈霂盘膝坐在燕思空对面,给俩人各倒了一杯酒,而后用修长的手指捏着金玉酒杯,轻轻转着,声音突然有些暗淡,“明日。”
“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陈霂嗤笑一声:“花招?这世上哪有人比先生更会耍花招的?我何必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燕思空沉默地看着他。
“你是怎么杀了沈鹤轩的?”陈霂问道。
“我把他推下了悬崖。”燕思空面无表情道。
陈霂眯起了眼睛:“你们同年中举,师从同门,十年同僚,你好狠的心啊。”
“他亦害我不浅,而且,阻了我的路。”燕思空垂下眼帘,“我一直惜他的才,几次没舍得杀他,给自己种下了祸根。”
“呵呵。”陈霂意味深长道,“先生真是冷酷无情。”
燕思空冰冷地看着陈霂:“你有今天,我居首功,就不必一副我负了你的模样吧。”
陈霂面上闪过怒意:“对,你说得对,正因如此,别人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母妃死后,你是我唯一信任、唯一在乎的人,你却一次次利用我、拒绝我,你从未真心对过我,无论我怎样向你示好,都比不上那个对你满心怀疑的封野!”
“封野怀疑我,一半还是拜你所赐。”燕思空沉声道,“陷害、离间、胁迫,你就是这么对你唯一信任、唯一在乎的人的吗?”
“我是跟先生学的呀。”陈霂露出诡吊的笑容,“先生身体力行教授我的,可比那些或大而无物、或艰深晦涩的书卷要生动多了。”
燕思空看着陈霂,半晌,阴恻恻地笑了:“很好,不愧是我的学生,可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若先生愿意教,我仍愿意学。”陈霂眯起眼睛,“你猜,封野会拿什么来换你?”
燕思空嘲弄道:“你已非少年,怎还如此天真?封野不会为了任何人,把江山拱手让人,换做是你,你会吗?”
“封野与我,是不同的,那江山本也不是他的。”陈霂阴狠道,“若不是你一路帮扶他,他又怎会用了区区六年时间,就攻破了紫禁城?”
“殿下这么恨我,打算如何处置我?”燕思空波澜不惊地说,“是要尝尝我与我弟弟有何不同?”
陈霂面露愠色:“先生真是淡定自若啊。”
“不然呢,殿下深夜来访,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旧可续。”
陈霂一脚踹翻了他们面前的矮桌,酒菜洒了一地,燕思空眼皮都没眨一下。
陈霂咬了咬牙,将燕思空扑倒在了塌上,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
大片雪白的胸膛暴露在了陈霂面前,曾经受过的鞭伤,如今化作了一道道交错的嫩粉的痕迹,看来仍然触目惊心。
燕思空面无表情地看着陈霂,心里是彻底的麻木。
陈霂的手伸进了燕思空的衣领,轻颤着覆在了那温热的皮肤上,而后向下抚摸着,只是掌心传递而来的是鞭痕的触感。
低下头,看着这个他肖想了多年的人,他却突然不知如何下手,犹豫片刻,他抽出了手,坐了起来。
燕思空也坐了起来,沉默地整好了衣衫。
陈霂莫名有些恼怒:“你真的愿意?”
燕思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愿意?谁愿意?”
陈霂更加被激怒了,他倨傲地睨着燕思空:“不愿意又如何,无论是你,还是他,都要对我臣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都会臣服。否则,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
“我就不想当皇帝。”燕思空坦然道。
“为什么?因为你不是好人?”
“好人?”燕思空嗤笑,“不,好人当不了好皇帝,我不想当皇帝,是因为我自认为没人比我聪明,刚愎自用的人,也当不了好皇帝。”
“你说得对。”陈霂讥诮道,“可惜你落到这步田地,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燕思空也不禁自嘲:“是啊,我成败都在这聪明上。”
陈霂理了理衣襟,而后凑近了燕思空,在他耳畔轻声道:“知道我今夜为什么放过先生吗?”
燕思空不动声色。
“先生从前总对我声色俱厉地拒绝,让我觉得先生就如那高山雪莲,我堪堪仰视,难以采摘,可如今,先生竟一丝一毫都不反抗,怪没意思的。”陈霂说着,暧昧地搂住了燕思空的腰,“还比不上你弟弟有趣。”
燕思空面色顿时冷凝。
“是了。”陈霂低低笑了起来,声线是那般的清雅动听,又是那般地残忍,“羞辱你,远不如羞辱你弟弟来得让你痛苦,所以,我今天不想碰你,我要去肏你弟弟,一整夜,毕竟明天他就……”
燕思空一把掐住陈霂的脖子,奋力将他往地上按去,陈霂扣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俩人在塌上闷声厮打起来,仅过了几招,燕思空就被陈霂牢牢地按住了。
“先生别白费力气了,我的启蒙武师可是大内第一高手,这些年日夜苦练,从未懈怠,你弟弟倒是能威胁到我,可惜啊……”陈霂发出愉悦地笑声,“他被绑着,我想让他怎样动,他才能怎样动。”
燕思空死死地瞪着陈霂,目光阴冷地几乎要吃人。
陈霂放开了燕思空,潇洒地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施了一个礼:“我与你弟弟共度良宵去了,望先生好眠。”
直到陈霂走后,燕思空才从塌上爬了起来,双目血红一片。
陈霂,身为你的老师,我会教给你最后一课,够你受用一生。
第288章
陈霂依约释放了元南聿。
与当初押解燕思空和元少胥时不同,元南聿没有被关在囚车里,陈霂给了他一匹马,他一身轻甲,立于高头大马之上,恍然间又找回了大将军的英雄气概。
只是他的脸无遮无挡地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仅用几缕碎发遮掩着额上的刺字。
封野派来接他的一队人马早早已经等在大营之外。
陈霂和燕思空站在营内,望着元南聿的背影,各有所思。
突然,陈霂朝手下示意,那人抱着一个木盒子,走到了元南聿马下,打开来,双手奉了上去。
元南聿瞥了一眼,便伸手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高高举起在眼前。
那是一枚面具,与他曾经戴的略有不同,看得出是竭力去仿制了。
初晨的阳光漏过面具上两眼的孔洞,洒在了元南聿的脸上,那贯穿晨光的黄金之瞳光在这一刻犹如拥有了佛性,庄重而悲悯,俯瞰众生之苦。
元南聿着了魔一般与那黄金瞳对视,直至双目难以承受那份灼热。
他闭上了眼睛,恍然间,有所顿悟,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撒开手,任那面具落在了地上。他勒动缰绳,马儿的铁蹄狠狠将那面具踏了个粉碎——他曾经无比依赖、以为一生都难以脱下来的面具。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营门奔去。
燕思空嘴唇轻启,却是最终也没能叫出口,只是小声嗫嚅着:“聿儿,保重。”
陈霂面色铁青,甚至没等元南聿的马驶出营门,就转身走了。
燕思空却一直目送着元南聿与封家军汇合,因为他知道看一眼,便是少一眼,他就那么看着、看着,直至元南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燕思空心中已无喜无悲,更多的是“结束”,他一直背负着的某个任务,终于,终于完成了。
终于了无牵挂了。
燕思空想要返回营帐,却被带到了陈霂的中军帐。
陈霂给燕思空赐了座,挥退了左右,神色如常地说:“先生,我言而有信,放回了阙忘,先生可还满意?”
燕思空冷冷道:“多谢殿下。”
陈霂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猜,封野会拿什么换你呢?”
“这换来换去的把戏,殿下还没玩儿够吗?”燕思空嗤笑道,“不如像个男人一样去攻城吧。”
陈霂不为所动:“我倒希望封野像个男人一样出城与我会战,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去袭营,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那殿下便拿我去叫阵吧。”燕思空满脸嘲弄,“总归殿下不会天真的以为,封野会拿江山来换我吧。”
陈霂凝望着燕思空:“封野不会,因为他知道,我舍不得杀你。”
燕思空不动声色地看着陈霂。
陈霂凑近了燕思空,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可……若我舍得呢?”
燕思空盯着陈霂的眼睛,俩人的目光在暗中较着劲儿。
陈霂俯首吻住了燕思空的唇,轻柔地、毫无敌意地吻着,不似从前那般充满了进攻的杀气。
燕思空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霂浅尝辄止,他舔了舔嘴角,低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是吗。”
“我相信。”燕思空淡道,“但我信不信不重要,要封野信。”
“是啊,先生说的极是。”陈霂用指尖描绘着燕思空的面颊,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吗,我在东宫的那几年,最开心的日子,就是你来给我上课的时候。”
燕思空回想起在东宫讲学的岁月,心中亦是唏嘘。
“我日夜盼着见到你,起初,是因为你讲的课极有趣味,不像其他老师那般刻板严肃,我爱听,后来,我愈发依赖你,将你的话奉若真义,深信不疑。母妃死后,你成了这世上唯一会叫我霂儿的人,我把你当做亲人、更当做……”陈霂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我想要你,就跟我想要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其实我早就知道,若我不是大晟的长皇子,你是不会对我好的,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你对我从头至尾只有利用,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