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269)
“王妃想做皇后。”
云珑微微勾唇:“男人都想做皇帝,我为什么不能想做皇后?我从小便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女人都要像母亲那样活,后来我又想明白了,若都要这样活,那便站得更高一些,即便母亲一生苦闷,但依然有许多下人对她卑躬屈膝,想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岂不全天下都是她的下人,若我当了皇后,连我爹,和我那蠢笨又趾高气扬的弟弟,都要对我三叩九拜。”
燕思空点了点头:“王妃实寻非常女子。”
“呵呵。”云珑目光阴冷,“所以嫁给王爷时,我便满心以为,我能得偿所愿了,结果最后,还是落得一场空。”
“贵为镇北王妃,已经可以比肩皇后了。”
“不够!”云珑瞪着燕思空,咬牙切齿,“他有断袖之癖,宠信男子,早已沦为天下人笑柄,可我还是愿意嫁给他,就为了他能带我进驻皇宫,母仪天下!他却为了你,把到手的江山拱手让人!”
燕思空正色道:“王妃在大同,恐怕不了解时局,辽东之于大晟之重,不亚于大同,门户破,则山河破,他不仅仅是为了我。我从不希望狼王称帝,他霸占京师,陈霂和藩王们身为陈家子孙,永远不会罢休,最终天下大乱,得利的是外族,受苦的是百姓,西晋八王之争,五胡十六国血洗中原,你想当亡国皇后吗?”
云珑抿住了嘴唇。
“狼王心里也清楚。他在京师摄政,名不正言不顺,朝野皆有不服,兼之陈霂虎视眈眈,外蛮伺机妄动,他一日不让出京畿,争战一日不休,他不仅仅是为了我,为了辽东,也是为了天下百姓。”
云珑深深地望着燕思空:“即便如此吧,可我不相信他不想当皇帝,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想当皇帝,他给双生子取名‘岳’与‘泽’,意在山河!”
燕思空目光凌厉:“是啊,人人都想当皇帝,可皇帝只有一个。”
“所以我在帮他。”云珑倨傲地瞪着燕思空,寸步不让,“我将岳儿留在大同,将来他长大了,就是镇北王,我将泽儿送去察哈尔,王爷便不得不扶持察哈尔统一蒙古,将来他长大了,就是蒙古王。我丈夫不能给我的后位,我的儿子会给我!”
燕思空皱眉看着云珑,没有言语。
“你也觉得我是疯妇吗?”云珑嗤笑,“陈家与封家,必有一战,不在这一代,也在下一代,哪怕我看不到了,我的名字也会跟那些呼风唤雨的男人一样,载入史册。”
“王妃没疯,只是比常人更疯狂。”燕思空沉声道,“你说得没错,将小殿下送去察哈尔,是一步险棋,也可能是一步妙棋。”
云珑冷笑:“萨仁在大同度日如年,大同百姓自古受尽蒙古人迫害,恨透了他们,岂会善待她,我对她仅是尽到了主母之仪,她就感激我,她又十分喜欢岳儿和泽儿,我才想出这一计。你以为,我愿意把我的儿子送给一个卑贱的蛮女吗,可身为狼王子嗣,他们生来便肩负使命,这就是他们的命!”
燕思空摇了摇头:“王妃若是男儿身,当有一番大作为。”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元微灵,少时她与他们一同读书习武,也有不输男儿的聪慧与志气,也每每不忿于自己是女儿身,只是自古以来,有牝鸡司晨之心的女子不在少数,但像云珑这么狠的,他此生仅见。
“或许吧。”云珑苦笑,“你定觉得我心狠手辣,可我心狠得过男人吗?好比那楚王,听闻他迷恋于你,纳了个与你容貌神似的小妾,却在你火烧粮草之后,一怒之下将那小妾赐死,彼时她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我把泽儿送走,起码是希望他好。”
“是有此事,可楚王赐死那小妾,倒不见得是因为我。”
“什么意思?”
“楚王很早便与我说过,他因为母妃出身卑鄙,自幼尝尽人间冷暖,他绝不要一个庶出的长子,重蹈他的覆辙。”燕思空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珑,目光幽深而寒意弥漫,“不过王妃说得对,男人更狠,芝兰当道,也不得不锄,男人可不会对碍了自己手脚的女人怜香惜玉。”
云珑娇躯一颤,头皮阵阵发麻,一股惧意直冲四肢百骸。
燕思空又放缓了声调:“休妻,之于狼王来说,除了能一泄心头之恨,其实百害无一利,我自会去劝狼王。但我也要劝王妃,不要再背着狼王自作主张,工于心计,安心的做镇北王妃,享一世荣华富贵,若再惹恼了狼王,恐怕谁也救不了王妃了。”
云珑慢慢垂下了眼帘,疲倦地说:“那我爹呢,王爷能否也放过我爹。”
“勇王乃狼王的岳父,自会保有体面。”燕思空道:“王妃若无其他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云珑不置可否,只是恍然地看着地面。
燕思空躬了躬身,信步退去。
“燕大人。”在燕思空将要跨上门槛时,云珑幽幽叫住了他。
燕思空没有回身,只是偏过了头。
云珑哽噎道:“将来泽儿长大了,会恨我吗。”
“……他不会记得你。”
燕思空推门而出,将那压抑地抽泣声留在了身后。
这个女人有自己的可怜,可天下人谁不可怜。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什么,无人能幸免。
第333章
见过云珑后,燕思空心中已经有了想法,需与封野商榷,但下人告诉他,封野去看小世子了。
燕思空找到封野时,见他正站在小小的木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
听到脚步声,封野抬头看了燕思空一眼,示意他过来。
燕思空悄悄走了过去,在那小木床里,看到了一个熟睡的、小小的婴孩,他眼皮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精致的脸蛋隐约能看出封野的模样,将来有一天长大了,定也是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相貌。
封野轻声道:“他刚刚还醒着,他一点都不怕我,叫了我爹……”他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然后他向我要弟弟,要娘亲。”
燕思空轻叹一声:“让郡主来看看世子吧。”
封野冷道:“她已经把泽儿送人了,我还敢将岳儿交给她?”
“无论如何,她是世子的生母,世子此时正需要娘亲。”
“她很快就不是了,我要休了她。”
“……我们回去说吧,别把世子吵醒了。”
俩人回到房中,封野问道:“你与她谈了什么?”
燕思空深深缓了一口气,凝视着封野,说道:“你心里该也明白,我们几乎不可能接回小殿下了。”
封野垂下了双眼,沉默以对。
“若你我是哪答汗,定也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借你之力壮大自身,他不会把小殿下还回来的。”
“我已派了人去察哈尔。”封野沉声道。
“没用的。”燕思空摇着头,叹道,“你心情清楚。”
封野握紧了拳头,表情冷凝,不怒自威。
“事已至此,便接受吧。”燕思空道,“也许小殿下真的能给边关带来百年和平,也许这就是封家子孙与生俱来的使命。”
封野闭上了眼睛,哑声道:“他还不会走路,我们还从未相见。”
“他不仅会学会走路,还会学会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就像你一样,有一天,你们也一定会相见。”
封野凝望着燕思空:“若这当真是他的宿命,那我的儿子,就要成为蒙古王。”
燕思空也看着封野:“封野,你曾立誓,此生不入中原。”
“对,但陈霂会放过我吗?”封野眯起眼睛,“他会老老实实地任我掌管北境四府吗?如若有一天,他举中原之力来讨伐我,我岂能毫无准备。”
“我知道。”燕思空沉重地说,“若能联合蒙古,既能为边关带来真正的和平,又能自保,但你要永远记得自己发的誓,若陈霂不犯你,你绝不犯他。”
封野盯着燕思空的眼睛,郑重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燕思空倒吸了一口气。正如云珑所说,陈家和封家必有一战,哪怕这一代因彼此忌惮而暂时和睦,下一代呢,下下代呢,江山终要一统,野心无远弗届。
封野又道:“纵然如此,我也从未想过牺牲自己的儿子,云珑之所作所为,我无法原谅,我要……”
“你不能休她。”燕思空道。
封野瞪直了眼睛看着燕思空:“你为何要帮她?”
“她之于我毫无意义,我为何要帮她,我是为你。”燕思空正色道,“休了她,除了能让你泄愤,还有什么好处?你与勇王结姻亲,便是同舟共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此时反目成仇,极可能被陈霂利用,且世子如此年幼,怎能没有母亲。”
“她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去蛮族做质子,这样的人,岂能为人母?”
“可云珑毕竟是世子的生母,等世子长大了,你叫他颜面何存?再者,小殿下现在在察哈尔,能依仗的人只有萨仁,她与萨仁表面交好,大有用处。”燕思空道,“若你放过他们父女,不仅能轻易收回勇王手中的兵权,还能令他死心塌地,尽为你所用,”
封野寒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我饶他们性命,已是仁至义尽。”
“如我劝不动你,封将军很快就要回到大同了,你若休妻,他会如何?”
封野脸色微变,他知道封长越绝不可能同意他休妻,他为辽东放弃京师,已令封长越失望至极,即便封长越只是他封家的养子,但毕竟也是他唯一的长辈,他想到要面对封长越,脑袋就比胸口的伤还要疼。
燕思空轻声道:“世家大族联姻,说来其实也是缔盟,盟友未必总能尽如人意,但只要还有用,就轻易不可破。”
他想起几年前,初闻封野要娶妻时,心头那酸涩难忍的滋味儿,如今却已心如止水,一则是因为他不愿再动情,一则是因为,他分明看到了这些因利而生的“夫妻”,根本无关情爱,他与万阳,陈霂与楚王妃,封野与云珑,皆是如此。有几个天生的千金贵女,能像万阳那样抛却荣华富贵和无上尊崇,与心爱之人浪迹江湖,云珑虽然也未轻易认命,但不免走了另一个极端了。
封野闻言,深深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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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封长越带着大军回到了大同,而陈霂也终于遂了一生所求,入主了京师。待他站稳脚跟,就会昭告天下,大晟从此有了新君,而北境四府,有了新王。
封野亲自在府门前迎接封长越,但封长越见了他,却是重重一叹气,扭头就走了,封野站在原地,神情很是黯然。
燕思空看着封长越两鬓斑白,背脊微佝,比之上次见他,似是老了许多,心中有几分感慨。
当晚,封野与封长越闭屋长谈,听守在屋外的下人说,他们几次大起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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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心中忧思过重,也是彻夜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醒来后,侍女已经等待多时,伺候他洗漱时,告诉他封野正在等他。
他草草洗漱更衣,去见封野。
封野显然一夜未眠,眼底呈淡青色,神情疲倦。俩人一照面,他不等燕思空询问自己与封长越谈了什么,抢先道:“随我出城吧。”
“出城?做什么?”
“带魂儿上山。”封野道,“我找灯海大师算了,今日是吉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