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213)
“大人想做什么?”许望皱眉问道,他可是听说过燕思空和封野的风流韵事的,心中满是狐疑。
燕思空目光阴冷:“封野忘恩负义,我不仅要将他困在这里,我还要他死。”
“大人莫非……想行刺他?”
“封野武功高强,我岂会那般莽撞。”燕思空道,“他要的是阙忘,等他发现我不是阙忘,他的兵马早已撤出凤翔,而后路军也在等着将他围困,他为了脱身,也为了阙忘,便不会杀我。”
“那……那然后呢?”
“你可记得,王爷交于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将封野困在凤翔,大军奇袭太原。”
“封野带兵三万,可能还有后援,我们也不过两万兵马,能困他多久,三日?五日?若真拿阙忘与他换了凤翔,他的目的达到,定然会奋力突围,我们为了拖住他,必将损失惨重。”燕思空可着劲儿的胡诌,“可若他失了凤翔,又没有换回阙忘呢?”
许望思索着:“素闻狼王心高气傲,可不能咽下这口气啊。”
“没错,所以这时候,再拿我去换阙忘,他定会同意,这一来二去,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拖住他。”
“那燕大人怕是很危险啊,狼王盛怒之下,岂能保全?”
“为王爷效命,肝脑涂地吾亦在所不惜。”燕思空冷笑一声,“待王爷的大军攻克太原,再分兵来打封野,这中原,便叫他有命来,没命回。”
许望点头道:“王爷与燕大人真是好计谋。”
俩人又商议了许多细节,才谋定了燕思空身在“敌营”之后的事宜。
燕思空之所以要将自己“送给”封野,一来,元南聿早晚是要露馅儿,唯有他掌握住这两万兵马,才能让封野和陈霂都对他有所忌惮,二来,他少时浅习医术,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判断,身上的鞭伤已经化脓,还有发热的迹象,军中并无良医,若不去找封野,怕是真要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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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两军相会于凤翔城外,他们眼看着封野将凤翔兵马撤出,许望带兵占领了城池,同时,也将装着燕思空和元少胥的囚车交给了封家军。
燕思空依旧歪栽在囚车内,乱发遮面,旁人看着以为他尚在昏迷,他也确实已经发热,整个人昏昏沉沉,但仍悄悄地看着不远处那立于赤红骏马上的、威风凛凛的狼王。
封野。
命运弄人,他们又要见面了。只是这一次他心中不再有波澜,曾经对封野的情、对封野的怨,在彼此之间无尽的折磨中,最终变得麻木了。
他燕思空仍然想要许多东西——若他命里有,便追逐至死,但他独独不再想要封野。
他见着封野翻身下马,疾奔到囚车前:“阙忘!”声音充满焦急与担忧。
燕思空透过面具、透过头发的缝隙,疲倦地瞄了封野一眼。
这张脸啊,是如此地熟悉、如此地深刻,他甚至能细数每一颗痣的位置、能凭空描绘那眉毛的形状,可他看着这张脸俊美无匹的脸,只有无动于衷的陌生。
他终于是在渐渐放下了。
他闭上了眼睛,一言未发。
“带将军回营!”封野低吼道。
囚车被拖回了营地,燕思空被小心翼翼地从囚车里抬出来,封野大步流星地亲自在前面开路,将他送进了温暖干净的帐篷,几个大夫已经在待命。
“快给将军医治!”封野厉声道,“将军若有差池,我饶不了你们!”
大夫们紧张地围着燕思空,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衣服,那贴身的布已经与伤口黏在一起,一道道的血痂触目惊心,由于受刑之后他一直待在阴冷的地牢,并未得到妥善医治,创口如今看来惨不忍睹。
封野将拳头握得咯咯直响,眸中满是杀意,周身戾气四溢。过度的愤怒,令他没有注意眼前之人的身形有异。
大夫小心翼翼地为他疗伤,他不住地痛哼,大脑已经烧得有些不清醒,但身上的痛楚一遍遍地唤回他的意识。
待大夫处理完伤口,燕思空流的汗已经几乎把床单打湿了。
封野挥退了所有人,坐到了床边,亲手将毛巾浸了热水、拧干,他看着榻上虚软无力的人,重重叹了一声:“阙忘,你可习得教训?”
燕思空的大脑不住地晃神,他猜测着封野在知道自己身份后的表情,却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罢了,左右他如今也是半死不活的,封野又能将他如何呢。
封野伸手摘下了那枚脏兮兮的面具,用毛巾轻轻擦拭着燕思空脸上的泥污,可刚擦了两下,他就顿住了。
他抬起手,眼神在那片光洁的额上逡巡,那里,本该有一个尽管浅淡、但终身都不可能消失的墨刑刺字。
封野心中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燕思空耷拉着眼皮,静静地看着封野,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你……”封野颤抖地指着榻上的人,“燕思空?!”
第270章
“怎么会是你?!”封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燕思空虚弱的模样,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燕思空轻扯唇角,含糊地说道:“让狼王……失望了。”
封野重新凑了过去,他伸出颤抖的手,却不敢碰触眼前人,生怕这就像那无数个梦境一样,一动,就醒了。他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哑声道:“……谁干的?”
燕思空勉强撑着眼皮:“阙忘,还在他们手中。”
“为何会这样?为何你会受刑,为何你会在这里,而阙忘还在平凉?”
“我与阙忘换了身份,想助他逃脱,却被沈鹤轩……搅乱了计划。”
“沈鹤轩。”封野咬牙道,“是他对你用刑?”
“他死了。”燕思空闭上了眼睛,“我亲手杀了他。”
封野垂下了手,重重捶在床榻上,一双眼睛赤红一片:“这就是你要的?不顾一切从我身边逃走,然后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半死不活地回来?!”
“我不想回来。”燕思空看着封野,眼神中毫无情绪,“我只想,救我弟弟。”
“你、不、想、回、来。”封野一字一字地从嘴里蹦出,“你想留在陈霂身边,你想帮着陈霂对付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从未觉得呼吸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可如今一收一发之间,全是无法忽视地痛。
燕思空疲倦一笑,转过了脸去:“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我之间,一句话也是多余。”
封野捏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面冲着自己,紧贴皮肤所传来的高热让他生出不忍,可燕思空那淡漠的神情却令他气血上涌,他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想逼我杀了你?”
封野的手凉凉的,真舒服,燕思空心想。这只手曾给过他温暖的抚慰,也曾将他推向阴冷的深渊,如今他们再一次有了碰触,却不可能再有灵魂上的羁绊,他轻声说:“那便动手吧。”
封野的薄唇抽动,神情有几分扭曲,他无法目视燕思空身上的伤,他无法接受这苍白憔悴、黯淡无光的人,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把这孱弱的身体碰碎了。
可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这张嘴依旧不肯示弱!
封野颓然地松开了手,却将指尖有意无意地贴着燕思空的面颊,哪怕只能汲取一丝丝属于这个人的温度,他沉默片刻,低声道:“阙忘如何了,他安全吗?”
“暂且。”燕思空哑声道,“他扮作我,却不知何时会被……拆穿……咳咳……”
封野眸中闪现慌乱:“不必说了,你先养伤……你给我听好了,你不准死,你要把阙忘给我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燕思空的意识已经愈发模糊,他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封野,却连动动嘴唇的力气都在丧失,他只是看着封野,静静地、不泄露任何思绪地看着,毕竟仅是看着,不算他输了什么。
然后他任自己陷入了昏睡。
封野坐在一旁,僵硬地凝望着燕思空,久久不曾动弹。
他瘦了好多,两颊都陷了下去,脸庞是这样苍白,甚至找不出一丝血色,这些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封野犹豫着再次伸出了手,将掌心轻轻地覆在了燕思空的额上,鲜活,滚烫。
封野眼圈一热,无力地垂下了头,他轻抚着那消瘦的面颊,心中突生出诡异的念头,若燕思空便这样安静地沉睡不醒,或许也好,那样一来,便永远都不会离开。
他就那样在燕思空身边坐着,伴着睡梦中的人,从天明坐到了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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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已经许久不曾睡得如此沉、如此安稳,经受了太多折磨的身心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柔软的仙云,怎么都不愿意醒来。
但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迫使他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围着他的人,都是大夫,他感觉得到,面具已经回到了自己脸上。
有人给他清理伤口,有人在用温水为他清洗头发、擦拭身体。
而封野就坐在军帐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
“将军,您醒了。”服侍他的人惊喜地道,“狼王,将军醒了。”
封野猛地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他拿过侍从手里的水,用指尖沾了沾,轻轻抹在燕思空的嘴唇上。
大夫处理完伤处,便到一旁去煎药,并嘱咐道:“狼王,应让将军先吃喝些东西,半个时辰后,再服汤药,将军身体强健,会好起来的。”
“好,把饭菜端过来,然后你们都下去。”
燕思空恢复了一丝力气,身体也躺麻了,便想坐起来,封野见状,扶着他轻轻起身,后背靠在了软枕上。
大夫和侍从都下去了。
燕思空张了张嘴:“水。”他喉咙干痛,发出来的不似人的动静。
封野摘下了他的面具,将杯子凑到了他的唇畔:“小心点喝。”
燕思空却是咕咚咕咚大口喝上了,只是用力过猛,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他疼得闷哼一声,呛了水,剧烈咳嗽了起来,于是道道鞭伤争相着疼了起来。
封野皱起眉,将水杯放到一边,责备道:“我说了叫你小心点。”
好不容易止住咳,燕思空长吁了一口气,半身仰靠,一下一下喘息着。
封野拿过一碗粥:“把饭吃了。”
燕思空伸出手,封野却躲开了:“我喂你。”
“不必。”燕思空没有抬眼,从封野手里拿过了碗和勺子,动作迟缓地吃了起来。
封野抿了抿唇,一眨不眨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吃完了一碗粥,自觉精神也恢复了一些,这才有力气迎上封野的目光,镇定地说道:“旁的事不必提了,现在我们要想办法将阙忘救出来。”
封野没有说话,表情如冰封般一动不动。
燕思空又要张嘴,封野却突然说道:“陈霂碰过你吗?”
燕思空怔住了。
“是你主动去他身边的吧?他对你还是那般倚重?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又许了他什么?”封野越说,声音越是深沉,眼神也愈发犀利。
“你简直……”
“他究竟,有没有碰过你。”封野那一双眼睛,狼一般瞪视着燕思空,“你有没有像对付我那样,用自己去向陈霂换权势?”
燕思空只觉心脏窒息般地难受,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封野紧绷的双肩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