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218)
封野慢慢地抽出了佩剑,令锋刃摩挲剑鞘,发出阴寒的声响,最后,银刃“唰”地划过黛青色的天空,仿佛瞬间劈开了天地,太阳恰当其时破云而出,辉耀河山!
战鼓声声,如天降惊雷,凿穿了厚厚的胸甲,直击心肺,令人热血沸腾!
封野双目圆瞪,额上青筋暴起,那仿佛要吃人的瞳眸中映出雄伟恢弘的紫禁城,它正被拖入无底的欲望深渊,封野低吼一声:“进攻——”
下一瞬,角鼓争鸣,箭雨如织,在头顶上空造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带着弥天的杀意,贯透铠甲,刺入骨肉。
大军涌动,如漆黑的浪潮,有排山倒海之势。
紫禁城的护城河,修浚完备,足足有二十丈宽,五丈深,远不是从前用吊桥车可以搭桥通过的,为了渡过护城河,封野带来了十辆棚车,每辆棚车上拉着千吨重的巨石,由百名士卒推动,硬生生推下护城河。
城墙之上,利箭如蝗虫般遮天蔽日的袭来,盾甲步兵掩护着棚车兵和弓箭手,顶着万千箭矢,一步步朝护城河推进,血肉之躯频频倒下,马上又有士卒源源不断地顶上,零落满身、满地的箭矢形如猬毛,可惜它们不是来保护寄主的,而是来索命的。
遍地的尸体,换来棚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被推入了护城河,从日出到近午,护城河的水满溢而出,一车一车地被填出了一道通路,仅止于此,死伤已经数万。
工兵用最快的速度在填壕的石块上搭建起了板桥,火炮兵顶着箭雨、推着风神大炮,悍不畏死地穿过护城河。
封野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推进,大地亦为之震动。
越过护城河,敌我两军终于都进入了对方的大炮射程,顿时炮火轰鸣,在城墙上砸开一块块狰狞的疤痕,在大地上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蕾。
攻城车、投石车、云梯车依次驶向城墙。
将士们顶着箭矢炮火奋进,向着那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发起不死不休的进攻。
那是燕思空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宏大、最激烈、最残酷的一战。
硝烟漫天,尸骨赢野,血流成河,这一战投入了封野的所有,干系着江山是否改姓,天下是否易主。
这一仗,从日升打到了日落、从日落打到了月悬。
封野许第一个登城之人万户侯,初时无数人蚁附而上,礌石、木块、热油、滚水齐下,死伤无数,渐渐地,无人敢上,甚至萌生退意。
封野以剑划地,敢退过此线者,斩!
城墙之下,将士的尸骨逐渐堆砌起了小山包,封家军踩着战友的肉身而上,终于有第一个人爬上了城楼。
战鼓声愈发急促,士气振奋,蜂拥而上。
封野紧紧抓握着剑柄,浑身都在颤抖。
登城了,封家军登城了!
燕思空亦是死死盯着将要溃败的城楼防线,几乎忘了呼吸。
大军饿虎扑食,恨不能将敌人吞入腹中,他们一波一波地涌上城墙,最终,从城内打开了城门。
封野一声令下,大军喊杀震天,冲入城门。
经过了八个时辰的血腥激战,封家军,攻破了紫禁城的外城廓。
此时,狼王封野离统御天下的无上皇权,仅隔着一道内城墙。
第276章
攻下外城廓后,士气大振,封野喜不自胜,马上下令修补城墙,清理护城河,一面包围了内城,一面用外城廓抵御即将到来的勤王军,紫禁城,已是瓮中之鳖。
斥候回报,陈霂预计明日能抵京师,但他终是晚了,晚了一步,结局已差了千里。
入夜后,封野提着一壶酒来见燕思空,他胜券在握,自是意气风发,冷峻的面上都有了笑容。
此时燕思空正靠着魂儿,在暖炉旁读书。
“大夫说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喝酒了。”封野自顾自地给燕思空倒了酒。
燕思空低头看着杯中轻轻晃荡的酒液:“恭喜狼王。”
“你是真心恭喜吗。”封野似笑非笑地说。
“是真心。”燕思空看了封野一眼,“狼王如何善后了?”
“正命人修葺城墙,清理护城河,陈霂的大军明日可达。”封野痛快地笑道,“可惜他晚了,他晚了,哈哈哈哈——”
“有了城墙可守,勤王军怕是很难攻破了。”
“当然,一日鏖战,我封家军虽是伤亡惨重,但可用之兵仍有二十万。朝廷从江南筹集的兵马还没来调来,赵傅义也在路上,勤王军更是迟了一步,我弃太原而突袭京师,虽是冒险,但我赌、对、了。”封野笑得不羁而猖狂,“我已派使臣入京,劝狗皇帝投降。”
“哦?”
封野笑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我让使臣婉转的告诉他,他若投降,我不仅拥立十三皇子,还可保他荣华富贵,他若不降,我杀入京师,不仅会杀了他,还要让他所有的妃嫔和子孙陪葬。”
燕思空眯起眼睛:“那……万阳呢?”
封野冷笑:“担心你的夫人是吗?放心吧,她是我表妹,我自会留她一命。”
燕思空拿起酒杯,啜了一口:“你觉得,狗皇帝会降吗?”
“此人贪慕享乐,昏庸无能,祝兰亭不降,他都有可能降,我着使臣暗中联络曾经与我爹交好的官将,到时他们自会劝降。”封野道,“祝兰亭一直不曾回你的信,你再给他写一封,说与他利害。”
“嗯。”
封野将燕思空拉入怀中,燕思空立刻挣扎起来。
“别动。”封野语含警告,“你现在体弱,我不碰你。”
燕思空僵了僵,不再动作。
封野搂住燕思空的腰,在他耳畔轻声道:“等入了京,我就提审谢忠仁,你想让他怎么死?”
“凌迟。”燕思空毫不犹豫道。
“正合我意。”封野轻嗅着燕思空发间那清爽的气味,“你想给元将军平反,我也要给我爹平反,我们马上就能报仇了。”
燕思空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他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封野感觉到了怀中人的战栗,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等我手握大权、指点江山的那一天,我就不怕你背叛我了,因为你无处可去,只能依附我。”
燕思空没有说话。
“到那时……”封野低哼一声,“你会庆幸我还要你,否则,这世上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
燕思空那发青的嘴唇微微嚅动:“那就多谢狼王的大恩大德了。”
“你不必语带嘲讽,你自己的处境,你心知肚明。”封野用嘴唇温柔描摹着燕思空的耳廓、下颌和脸庞的线条,“你名声败坏,仇人遍地,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将你生吞活剥,若没有我,谁能保护你,佘准那个跑江湖的?”
“你,保护我?”燕思空冷笑,“多次救我于危难的,正是佘准那个跑江湖的。”
封野目光沉了下来,他一口咬住了燕思空的脖子。
燕思空“嘶”了一声,妄图躲开,封野禁锢着他的手却硬如铜铁,纹丝不动。
那一声抽气惊醒了趴在一旁的封魂,它扭过头看着他们,狼眸在烛火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你所说的危难,就是从我身边逃离,去陈霂那儿挨鞭子?”封野寒声道,“这满身的伤,是谁给你的?”
“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的心才是真正的千疮百孔,而这些,都是如今亲昵抱着他的人给的。
“小伤?”封野咬牙道,“我舔过你身上每一寸,你一根毛发都是我的,我再是恨你,也不曾在上面留下半点伤痕,你却把自己送上门去给别人糟蹋!”
“哦。”燕思空恍然大悟,他冷淡道,“我懂了,狼王是嫌我身上有疤,不好看了,这终究是副男人的身体,免不了磕磕碰碰,也不如女子那般细腻柔滑。”
“闭嘴。”
“且我年纪大了,哪及少年……唔……”
封野狠狠堵住了燕思空的唇。这一吻粗鲁而热烈,他用力吸吮着那柔软的唇瓣,霸道的舌头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勾着燕思空的舌头,缱绻纠缠。
突然,封野感到一阵激痛,他被迫松开了燕思空,一抹嘴角,全是血。
燕思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封野面显怒容:“我是狼王,你永远不准拒绝我!”
封魂感受到了俩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凑了过来,试图插入他们之间,却被封野推开了。
燕思空讥讽道:“狼王就要坐拥天下了,还与我这样声名狼藉之人纠缠不休,也不怕别人耻笑。”
“谁敢耻笑我。”封野捏着燕思空的下巴,“你知道入京之后,我怎么为你打算的吗?”
“我不想知道。”
“你应该知道。”封野倨傲道,“我会让你做太傅,位列三公,这可是无上的荣宠,如何?”
燕思空眯起眼睛。
位列三公,虽然地位尊崇,但并无实权,封野将他架空在那样的高位,就像一个活动的箭靶子,必遭所有人明里暗里的仇视、敌视、蔑视。
封野是故意的。
“不止如此,我还要让你教我儿子读书。”封野勾唇,笑得冰冷而残酷,就连唇角的伤都带着一丝嗜血的味道,“你说你将陈霂教成了帝王之材,天底下哪有比你更好的老师呢。”
燕思空暗暗握紧了拳头,幸好他心已死,痛到极致,只剩下麻木。
封野倒了两杯酒,递给燕思空一杯:“来,与我庆祝攻下外城廓。”
燕思空攥着酒杯,迟迟未动。
“喝。”封野命令道。
燕思空僵硬地饮下了杯中酒,封野深深凝望着他,也一饮而尽,然后他摔了酒杯,邪笑道:“快点把伤养好,我等不及让你侍寝。”
言毕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思空僵坐在原地,久久不动,直至封魂将头埋在了他的膝上,他才放松了脊骨,轻抚着封魂的毛发:“魂儿,你也察觉到了是吗,察觉到我们之间,只剩下……怨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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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围城后,大晟的皇都变成了一座孤城,封野派出的使臣此时已经在宫中,谁也不知道,昭武帝会作何反应。
陈霂的大军在天黑前抵达了京师,他们择地扎营后,马上就派来使者,要与封野议和,另有几股勤王军还在路上,陈霂心知肚明,即便集结了比封野更多的兵力,有了高墙深堑可守的封野,短时间内几乎难以攻克。
封野不予理会,一面向朝廷施压,一面厉兵秣马,已备再战。
此时大军压境,朝廷定然已经乱了,昭武帝本就不得人心,封野想尽办法贿赂、拉拢在京官员,期盼着最后一战,可以兵不血刃。
祝兰亭也终于给燕思空回了信,说让封野先退军三十里,已示诚意。
封野看到信,气笑了:“这个祝兰亭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路勤王军就要在京师集结了,到时就算他们一时攻不下外城廓,你要守城,就无法分心去攻内城,若祝兰亭此时带兵出城夹击,形势会十分危险。”
“他若出城,倒省得我进去找他了。”封野冷笑道,“我晾他不敢出来。”
“未必,他现在自然不敢出城,但他会伺机而动。”
“如此说来,必须尽快攻下内城,否则夜长梦对。”
燕思空轻吁了一口气:“你去找一张泛黄的旧纸。”
“你要伪造祝兰亭的信,送给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