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172)
封家军杀红了眼,越围越紧,都想取下罗若辛的人头,享世代荣华富贵,场面一度失控,都忘了封野围三阙一的命令。
围三阙一,乃是自古追伏敌军的要诀,若团团包围,则敌军自知没有生路,就会破釜沉舟,抵死搏杀,亡命之徒最是可怕,我军即便取胜也定然损伤惨重,因而围敌定要留一个缺口,敌军想着突围,就不会恋战。
封野大喊着调度兵马,但无论是金鼓还是令旗,在战场上传递命令都需要时间,而将士得令执行还需要时间,此时罗若辛已被四面包围,自知将丧命于此,各个豁了出去浴血奋战,反而神勇了许多。
燕思空亦是看得焦急,他沉声道:“狼王,撤兵吧,再僵持下去,太原援军就要到了。”
他们只有区区一万兵马,比罗若辛带出来的逃兵还要少,若太原援军杀到,恐怕就走不了了。
封野紧紧拽着缰绳,脸上写着犹豫,胯下的醉红感觉到了主人的焦躁,在原地来回踱步,并用马蹄刨地。
燕思空再次催促道:“狼王,将士们贪功,难以控制,必须撤兵了。”
封野伸出手:“弓。”
士卒立刻奉上了封野的弓。
封野一手持弓,一手满弦,锋利的箭矢瞄准了万军从中的主将,一箭飞出,气贯长虹。
封野十几岁便能开二石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可罗若辛似乎命不该绝,偏偏在箭矢射出的一瞬间,他的战马受惊而起,那只利箭一举穿透了战马的脖子。
罗若辛摔落马下,重重盾牌将他围护,他又被重新拉上了马。
燕思空眯起眼睛,加重了语气:“封野。”
封野不甘地咬了咬牙,算算时候,太原援军确实快到了,他沉声道:“收兵。”
信令兵重重敲钲,沉陷杀戮的封家军回过神来,纵然心有不甘,但军令不可违,有序撤兵,罗若辛缓过一口气来,带着残兵突围而逃。
封野不敢耽搁,带着将士火速撤回了大营。
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大营,满地焦黑的尸体和三千多降兵。
早在战前,封野就已暗中将部分粮草辎重运往了上峰寨,另一部分则随着大军去了延州,大营几乎是座空营,尽管辛苦建造的营地付诸一炬,但这专为罗若辛设置的陷阱,歼敌两万余人,收降三千余人,加上在半路伏击的敌军,罗若辛从太原带出来四万兵马,能回去的怕只有一万,而他们损兵不足两千。
此战大捷!
封野并未在烧毁的大营多做停留,下令整军后,当日就率兵前往延州,王申此时该早已围了延州城,就等封野带着八万大军杀到,择日攻取延州。
----
带着伤兵和俘虏,他们缓慢地走了三天,终于到达了延州。
封野和燕思空均是几日没能安心休息,到了大营,都已疲乏不堪。
燕思空倒在榻上就想休息,封野将他拽了起来:“先吃点东西。”
燕思空摇摇头:“我睡一觉。”
封野探了探他的额头。
燕思空忙道:“我没生病,只是累了,你也休息一下吧。”
封野脸上带着些兴奋:“我睡不着,我军首战告捷,我高兴得不舍得合眼。”
燕思空笑了笑:“我也是,这次曹雨将军立了大功。”
曹雨早在罗若辛入营的时候就趁乱逃走了,也险些葬身火海,若不是他配合这一出苦肉计,佯作叛变,冒死前往敌营,罗若辛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我定会重重地赏他!”封野摸了摸燕思空有些苍白疲倦的脸,“还有你,若不是你屡献良策,我们恐怕很难寻到机会诱太原军出城。”
燕思空笑道:“这只是第一战,延州还未收入囊中,太原也还保有实力,我们以后……”
“以后再说以后,难道你现在就不想要什么奖赏吗?”封野定定地望着燕思空,“我拿下黔州、大同,联合察哈尔,诱伏罗若辛,你都立有大功,你不想要赏吗?”
燕思空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封野,淡道:“我若说我要,却一时想不出能要什么,我要兵马大权,你也不会给我,我若说我不要,你大概会以为我不图小利,必有大谋,左右还是防着我。”
封野抿唇不语。
燕思空捧着封野的脸,用指尖轻轻描绘着那光滑的肌理,这个神将之名震天下的年轻将军,有着一张与血腥战场格格不入的俊颜,他看过这张脸上的所有表情,将最钟爱的深情之色牢牢印在脑海之中,虽然它不再出现。他道:“封野,无论你信不信,我要的,始终是我对你说的那些,我要你我二人扶明主,复兴盛世江山,所以我不要你的赏,我们每离京师更进一步,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倘若……倘若你觉得过意不去,非要赏我,那么……”
封野那一双深邃的瞳仁中流动着耀眼的神采,此时,它们在燕思空身上投入了全幅的关注。
“那么,可否……”燕思空迟疑片刻,轻声说,“对我好一点。”言毕,燕思空感到心尖在发颤,他反复斟酌了这句话是否太过卑微,却没能阻止自己说出来。
封野浑身一震,大手扶过燕思空的后颈,重重地堵住了他的唇,粗鲁而又热烈地吻着他,像是要将所有涌动的情愫都通过这个吻贯入对方心中。
燕思空在那密实的亲吻下有些恍惚,那霸道又温柔的味道,让他回忆起了当年,记忆中他与封野缠绵的热吻,就如现在这个一样甜美,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封野一边吻他,一边将他抱坐到了自己腿上,大手轻抚着那劲瘦的背脊,像是抚摸着什么珍宝。
当俩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时,燕思空已经被亲得面颊绯红,双目氤氲。
封野难抑心头的悸动,用指腹划过燕思空的面颊,轻声道:“这么多年了,我无法原谅你,却也无法忘记你,我常想,也许你我就要这样纠缠一辈子。”
燕思空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儿。
封野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再背叛我,不再欺瞒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我封野一辈子,也只这样待过你一人。”
燕思空心中一阵酸楚,轻轻搂住了封野的脖子,他不奢望回到从前,如今这样,他也……知足了。
俩人紧紧拥抱,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分开。
第219章
早在封野攻下上峰寨时,延州城就已坚壁清野,屯粮增兵,做好了被围困的准备,所以封家军围城后,城内平静如斯。
不过,太原新败,痛失三万兵马,此时延州将士的心,恐怕不会如他们的城楼那般安稳。
封家军不过刚落好脚,封野就召集将领们议事,要火速攻打延州。
这一次不同以往。
他们在太原城郊驻扎了四个月,不断地放松敌军的警惕,暗中备战,使了套连环计,以自己的士卒和大营做饵,最终才诱伏成功,那是因为太原加上延州的兵马太过庞大,只要他们固守不出,硬攻无异以卵击石,所以只能等,等待时机成熟。
但延州的情况却必须趁热打铁,他们首战告捷,折损了太原三万兵力,敌贫我盛,士气正隆,罗若辛吃了大亏,心中有惧,也不敢再冒然出战,若等到太原缓过劲儿来,他们就错失良机了。
因而,封野先是论功行赏,抚恤伤亡,尤其是曹雨这样冒死立下大功者,更是重赏,以此来狠狠激励士气。
从前封家军死心塌地地跟着封剑平,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赏罚分明,将士们跟着主帅背景离乡、出生入死,图的不外乎是荣华富贵,最次也要能养家糊口,跟一帮大多没读过书的泥腿百姓和粗莽武将言什么家国大义,都是放屁,只有真金白银和加官进爵才能让他们杀敌卖命。
封野尽得封剑平真传,奖赏毫不吝啬,惹得全军为之沸腾,得了赏的喜出望外,没得赏的摩拳擦掌要在延州一战上多取几颗脑袋。但同时,他也罚了在伏击逃兵时为了抢攻罔顾指挥的一众将士,以儆效尤。
三军士气达到了巅峰,应一鼓作气,封野下令两日之内就要攻城。
攻城便是硬碰硬,用尸山血海去敲开敌军的城门,没有太多谋略可讲,虽是下下之策,却也是无奈之策。
封野手中兵力约十一万,上峰寨一万,守营两万,攻城之兵力,刚好是延州的倍数,兵法云倍则分之,应想办法诱骗延州士卒出城,分兵破之,但延州本就打算固守,经历了太原中伏的惨败,延州便打死都不可能出城。
虽然以这样的兵力去强攻城池,必然损伤惨重,而且胜负难料,但能够将太原逼得投鼠忌器,不敢冒然出兵来援,已经是他们眼下打出来的最好局面。
但是,若罗若辛孤注一掷,引太原大军在他们攻城时来袭,他们腹背受敌,岂有不败之理。
将领们也因此而有所分歧,一半觉得就应速战速决,争取一战拿下延州,另一半觉得罗若辛尽管吃了败仗,但也绝不会坐视延州被攻破,定然会在他们攻城的时候出兵。
封野自然也担心这一点,但若此时不攻,夜长梦多,以后就更难了。
燕思空也同意应该火速攻城,拖得久了,不仅给太原兵马恢复的时间,也会令我军高涨的士气一泻千里,若想拿下延州,便在此时。
但如何防止罗若辛在他们攻城时出兵,或者说,如何在罗若辛万一出兵的情况下仍然攻下城池,是他们此时议事的关键。
议事结束后,封野和燕思空在营帐内吃饭。
封野时不时地往燕思空碗里夹肉:“眼下看来,除了分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燕思空道:“若能骗过罗若辛,令他以为我们故技重施,还想以延州诱他出兵,那至少能为我军争取一些时间。”
“罗若辛尽管投鼠忌器,但此次也不会那么好骗了,若你所言,就算暂时能骗过,也只是拖延些时间,他十分清楚延州被攻下的后果,所以哪怕冒着中伏的风险,也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多拖延他一分,我军胜算便多一分。”燕思空放下筷子,眉头轻蹙,“只是这一仗,即便胜了,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很可能这一战后,我们短时间内无力再攻太原,无论胜负。”封野夹起一块肉,送到了燕思空唇边,“你才吃了几口,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饿肚子。”
燕思空乖乖张嘴吃下了,他微微一笑:“我可没饿肚子,只是不像你们兄弟俩,胃口这么好。”说着,他用脚踹了踹封魂的屁股。
封魂刚吃了半只羊,贪足地打着盹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吃饱哪有力气打仗。”封野又塞了他一口饭,“你就是吃得太少才这么瘦的。”
“我只是瘦,并不孱弱。”燕思空重新捧起饭碗,“我吃就是了。”
封野敲了敲他的脑袋:“吃个饭还好像我逼你一样,你是没试过粮草被劫,整月都在啃树皮的日子,否则在军中的每一顿饭,你都会格外珍惜,行军打仗,保不齐下一顿就要喝西北风。”
“此言有理。”燕思空扒了一大口饭菜,朝他眨了眨眼睛,“狼王可还满意?”
封野勾唇一笑:“你我若每日都能如此饱食三餐,我便满意。”
这时,侍卫在账外求见,进了营帐后,跪送上一封信:“狼王,云南求援。”
封野和燕思空均是面色一沉。
封野一把抢过信,迅速扫了一遍,沉声道:“陈霂说中庆已遭两次攻城,双方均损伤惨重,他担心要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