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谢澄抬头回话,寒山真人就沉沉叹了口气,靠回桌边,面容仿佛瞬间老了几岁,显得沧桑疲惫,连眼皮子都厚重起来,搭着褶子,遮住了眼底的光芒。他缓缓道:“澄儿,为师教你一身武功,是要你出人头地,要你将寒山门带到整个武林最高的位置上去的。”
谢澄直起脊背,没反驳真人的话,他喉头似有哽咽,半晌,艰难地道:“徒儿有负师父厚望,但我已经允诺闻人,等京城人事尘埃落定后,便会随他回黑风岭——师父,你于谢澄有养育之恩,而闻人,亦是谢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寒山真人嘴角微微勾着,他一手支着脸,姿态闲适,许久,道:“你决意如此。”
“……是。”
“若为师说,你这是叛离门派,欺师灭祖的行为呢?”
谢澄睁大眼睛看向他,惶声道:“师父?!”
寒山真人笑了起来,闭着眼摇了摇头,很长的吐了口气:“也罢,也罢……”
他拂袖起身,立在谢澄面前,下垂的视线晦暗不清,难以辨认。
我忽心生不妙。
“真人您——”
我瞳孔陡然收缩,毫无预兆的,他一脚猛地横扫,由于动作过快甚至在空中留下一道虚影,只是一击就将谢澄整个儿踹开,不知谢澄是没来得及防备还是有意生受下这一招,他后背重重撞到门上,又连带着门框继续飞了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谢澄遭受如此创伤!
“谢澄!”
我再也无法忍耐,起身就要追出去,远处围墙下,门板碎成废墟,里面传出谢澄略带虚弱的声音:“你别过来。”
一只手伸出来,随意挥开身上这堆断裂的木板,寒山真人缓步走出屋,谢澄则踉跄两步,再次端端正正跪下。
“澄儿。”
真人认真道:“你决意如此。”
谢澄额头在方才被磕破了,血丝顺着鬓角流下来,他脸上沾着尘土,身形分外狼狈。
然他依然对自己的恩师说:“是。”
这回腿换成了手,重重一巴掌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落下,但凡受这掌的换个人,大约都会当场把头都打飞,而谢澄只是应声歪过脸去,片刻,他回过头,破裂的唇角也涌动出血丝,半张俊脸更是高高肿起,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难堪。
他不求饶,不喊冤,就用那双沉静的眼睛望着寒山真人。
“你真决意如此?不会后悔?”
谢澄眼中微微浮起一层泪光,他脸庞微偏,越过挡在身前的寒山真人,看向不远处站在门边,双拳压抑紧握,正带着满脸不豫之色看向这边的我。
只是一眼,他就收回目光,再次叩首。
“不会后悔。”他嘴唇几近贴着地,喃喃道,“我,我只后悔当初没能抓住他,没能早一点去见他,甚至错将旁人认作是他,白费的这许多光阴,谢澄追悔莫及。”
“好。”
寒山真人点点头,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语调带了些狠辣:“那就别怪为师不讲情面。”
千钧一发之际,我伸开双臂,发力赶到谢澄身前,将毫无防备的他挡在我身后,面对那随时就要将谢澄头颅生生踏裂的脚,我沉下脸,道:“真人,三思。”
“我教训我的徒弟,和闻人小友有什么干系?”
他仿佛真的满腔疑惑,我寸步不让,冷冷回视他,他忽大笑,道:“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救他就等同救你自己,那当然和你有干系了!”
谢澄立刻着急道:“什么意思!”
我没管谢澄,双眼直视寒山真人,道:“寒山门的事确实和我没关系,旁的我不管,但谢澄不一样——谁都不能动谢澄一根毫毛。”
“这话非常好听,可你怎么能保证呢,光凭相思蛊虫吗,你的命可没那般有价值啊。”
“我的命确实没什么价值。”我说,“只看我要如何使用了。”
他微笑着看我,两根手指探出,我不闪不避,任由那冰冷的指腹,抵上我的眉心。
却不料谢澄一下子抓牢我的手臂,一把不容拒绝地将我直接拖到自己怀中,他坚实臂膀半搂住我,仰头失声道:“师父,有什么冲着我来!别针对他!”
两相对峙,半晌,寒山真人收回手,他捻了捻指腹,淡淡笑着,他深深凝视着我,道:“闻人小友,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我和谢澄被赶出了院子,寒山真人下手确实狠,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谢澄和他有什么血海深仇。谢澄虽然撑着不说,但走路还是显出了异样,我不知道为何就是看不得他的狼狈,直接拉过他手臂,他的一字狡辩也不听,让他将大半身体重量压在我身上,就这样支撑着他往外走。
“我没事。”他还在嘴硬,“以前师父教训我,我连床都没法下呢,这不算什么,你放开。”
“你闭嘴。”我后牙槽咬得咯的一响,紧握他的手腕,我沉声问,“方才明明知道他要动手,为什么不躲。”
“他是我师父,是养我——”
“为什么还要犟,随便说说应付过去不就行了吗?挨这顿打你心里痛快?”
我根本没法理解谢澄的想法,只觉他是头犟到死的驴,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比自己性命安危更重要的吗,他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什么好?
谢澄停下步子,不肯随我前进,我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搭在肩上的手臂慢慢发力,他将我搂过去,额头贴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
极近的距离,谢澄看了我一会儿,他弯下眼,轻松地笑了:“痛快啊。”
没法扒他衣服,想象不出他究竟伤得有多重,他还敢笑,还敢跟我龇牙,我气得差点没当场给他来个过肩摔:“打你打得那么重,你不疼啊!”
“不疼。”
“你——”
“一点都不疼。”他以高挺鼻梁蹭了蹭我的唇角,明明一张脸跟开了染坊似的花花绿绿,却还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笑,“看见你这样,我就更不疼了。”
喉头一哽,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正要再说句什么,望向远处的眼神一凝,脚下一转立刻带我换了条路,我奇怪道:“怎么了?”
“我师妹在那边,别跟她撞上,我们直接翻墙出去。”
我不知道是该气他对自己身体全不在意,还是该高兴他远离太子一党,心里五味陈杂,许久,才硬邦邦地说:“你怕被人看见这幅样子啊,嫌丢人。”
他说话牵动唇边伤口,嘶了一声,随意地道:“能不被看见当然最好,省得叫人问东问西……”
“不想出丑,那谁让你刚才硬要挨这顿打。”
谢澄顿了一下,他走到我面前,握着我双肩,朝我低下头,我把头扭开看向另一边,好一阵,才听见他说:“不挨打不行。”
我皱起眉,谢澄又道:“我放弃寒山门选了你,师父生气很正常,只是这样打我出出气就已经很好了,往后等他消气,我还得再去找他说情。”
你那师父就不像正经人,身上揣了八百个秘密,也就你死心眼儿信任他了。
但这话却不能和谢澄讲,我别开眼不去看谢澄脸上的伤,勉强收敛了心口汹涌的怒气,才紧绷着道:“往后还要去找他。”
“那当然,我只是离开寒山门,但师父永远是我师父。”
谢澄说着,想起一事,他紧紧盯着我,声音压抑极了:“方才是什么意思,怎么提到相思蛊虫……你难道……”
从谢澄受伤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情就极端糟糕,我怂人压不住火,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开口,吸了口气,没打算回答这一茬儿,再次将他撑起就打算往前走,谢澄却反抓住我的手,将我死死拽着,他目眦欲裂,震声道:“师父给你吃了相思蛊虫?!!”
“师兄?闻人公子?你们在这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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