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天降也不过如此,我顾不得其他,以最快速度藏到管家背后,仅露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局势,管家被我往前一顶,他不明所以,还是任由我躲在了他背后。
不远处,姬宣一动未动,他眼珠紧紧盯向我,大约他也有几日没睡,眼角藏满了血丝,更显得阴戾可怕,加上一身未褪的兵戈煞气,比起发疯的袁无功也不逞多让了。我喉头呜的发出悲鸣一声,管家小声问我:“怎么了?”
“我,我冒犯了殿下千金之躯,恐今日性命不保……”
“宣哥儿怎么会舍得对你——冒犯?等等,你们……”
没给管家展开有关情感纠葛头脑风暴的机会,姬宣就打断了他:“石安,何事。”
“哦哦,我听守卫说小公子回府了,就赶着过来看看……”
“你找他有事?”
闻言,老人低头,和正紧张观察局势的我对上了眼。
他一脸复杂地望着我,过了片刻,才若无其事朝姬宣道:“和小公子没什么事,倒是另有消息要禀报宣哥儿。”
“那你进来。”
说罢,姬宣丢下我们,径直转身向书房走去,转身幅度那样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走t台竞选超模呢。而管家也跟着前去,走了两步,老人回过头,看着站在原地自以为逃过一劫,正软下脊梁骨长舒气的我。
风声萧萧,枯枝的影子投在我们中间。
他眼里好像含着一层不明显的水光。
他要是对我破口大骂,怪我矫情不识好,责备我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甚至立刻喊护卫,抓起我这个对姬宣有潜在威胁的危险分子都可以,怎样都好,怎样我都能理解接受,但别这样看我。
“小公子。”许久后,管家朝我微笑起来,他的眉目是全然的柔和,缓声道,“我刚才过来,听见柳茵还有青桃她们那几个小侍女说,要好好让你补上这段时间没吃到的点心,若此刻无事,不若去陪陪她们?”
我一口气断在舌尖,差点吞回去呛死自己,好不容易忍过这一阵咳嗽冲动,我躲避着老人的视线,垂首望着脚尖,吞吞吐吐道:“我知,知道。”
说罢,我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立刻埋头走远了。
这晚,我装着满肚子的甜食,和一脑袋被人揪着问‘公子到底喜不喜欢我们殿下嘛’‘还是喜欢我们中的哪一位’‘你今日必须说清楚到底最喜欢谁’……的官司,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
宣王府一直给我留了卧房,无论我有多久没回来,房间都打理得很好,桌上的梅花枝也是日日换的,炭火燃烧,在冬夜里温暖又适宜。
我闭上眼,在无人的寂静里整理思绪,白天里管家的神情一直在脑内徘徊,还有姬宣母亲的事也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昏昏沉沉酿出点睡意,又恍惚在窗外如水寒意里听见了清幽笛声。
大半夜扰民,这事儿还有没有人管了!
我痛苦坐起身,食指指节重重在眉心按出红印,那笛声一路扬上月梢,一时半刻没有要停的意思,我叹了口气,干脆下床披了大衣,推门离屋。
怪不得没人管。
笛声停下,姬宣坐在不远处枯枝间,指间握着一支玉笛,雪白的衣袍顺着膝头滑落,月光也在那里打转,而他垂眼漠然看我。
他道:“你……”
“这位朋友。”握着门框,我哑声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姬宣:“……”
人在屋檐下,按理来说我应该忍让屋主诸如半夜开演唱会的一些无伤大雅小癖好,可我的身体本来就急需静养,完全是硬撑着一口气儿才能勉强支撑我面对接下来的狂风巨浪——一个社畜,一个加班加到快心梗的社畜,睡眠对他而言究竟有多重要这还用我说吗?
姬宣看了我一会儿,可能被我眼底的青黑吓到了,他到底收起那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笛子,我刚要放松,就听得姬宣压着声音咕哝:“抱歉,那我走远些,不会再吵到你了。”
我:“………………”
没有任何犹豫,姬宣刚从枝头跳下,我就箭步冲过去抓住他的袖摆,他眼睫乌黑,凝着细小的寒霜,脸色更是苍白,哪怕是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的皮肤无比冰冷,冻得我先打了个哆嗦。
“没事,你去休息好了。”这会儿他倒是客气起来,“是我不该来打扰你。”
我太阳穴一时更疼了,瞧着他那低眉垂目的表情就心里受不了,我干脆冒着被一脚踢开的危险,伸手搂过姬宣的腰身,把他揽到怀里,只觉得他浑身上下就像在冰雹里埋过一遭,简直不像个活人,身上的体温顿时叫他卷走大半。
深深吸入寒气好驱走身体里残留的倦意,再咬一咬舌尖,我口里耐心道:“不休息了,你这边更重要,我们进屋说好不好,外面多冷啊。”
姬宣不说话,我也吃不准他愿不愿意跟我进屋去,就拉着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被我封了他的单人演奏会,姬宣硬邦邦的梗着脖子,我强迫他把两只手都交给我捂着,我自然是很冷,但这会儿也不敢去屋里拿个汤婆子,怕等我出来姬宣就消失了,只好时不时凑过去替他在掌心哈口热气,等那玉雪般的指尖稍微回温了些,我含糊道:“在难受什么?”
他安静看我搓着他僵冷的手,我快要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姬宣别开眼,低声说:“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受冻,这叫没什么吗。”我把他的手揣到怀里抱好,心口也是我唯一温暖的地方,我笑道,“还是说咱们宣哥儿长到二十多,才开始迟来的中二期,自己和自己较劲呢?”
姬宣没问我什么是中二期,他只道:“别喊我宣哥儿。”
“石老也这么喊你呀。”
“……总之不行。”
我笑眯眯地偏头看他,姬宣唇薄,微微张开嘴时才能看见一线不分明的血色,那样寡淡的色彩,只消随手一抹就能带走,让这张脸除了对阵分明的黑白外就再无他物。
“所以到底怎么了,总不会是在生气白天我欺负你的事。”我摸摸他白天被我撞疼的下巴,平和道,“和相公说说,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其实大概明白姬宣在忧虑什么。
虽素不亲厚但生命垂危的父皇,不怀好意偏手握大权的太子,尽管就是来打个酱油却致力于给姬宣找麻烦的倒霉三皇子……以及野心勃勃的姬湘。
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艰险加诸在这个青年身上,风雨飘摇,他必须一关关去闯,一件件面对,他不能退,更不能出任何差错,树倒猢狲散,他背后担着的,是更多人的身家性命。
比起姬宣这个人本身,他的立场显然更为重要。
只是半夜出来吹个笛子排解心情,已经是很能忍了。
“真不跟我说吗?”我确认道。
他模糊地笑了一下,月明星疏,我们相连的影子投在身后的门槛上,姬宣终于将自己的头,倒在了我肩上。
“我不和傻子说心事。”他闭着眼,淡淡笑道。
我大方地决定不和他计较说我是傻子的事,姬宣的呼吸轻轻吹在我颈窝里,痒得很,我一手撑在台阶上,仰头和他一同看着遥远的月亮。
“闻人钟。”
我懒洋洋道:“干嘛呀。”
“别在湘儿面前表现得太厉害。”姬宣说,“别成为人群的枢纽核心,别背负和你不相干的期待,你就像现在这样,当个傻子就好。”
我哼笑起来,挑起眉,侧头对他戏谑道:“可我也不是傻子呀我的宣殿下。”
“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回到我身边。”
姬宣的嘴唇几乎贴在我的颈侧,要用他被我温养出的活气去融化那颗不住滚动的喉结,他低沉道:“我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夫人要我殉情吗,也不是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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