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往上背了背,也不问我之后的计划,只兴致勃勃同我说些虚无缥缈的许诺,我尽管知道它们不会实现,可听着也快活,我嗯了声,小声说:“好啊。”
绪陵似乎不曾察觉我的口不对心,他续道,“光咱们三个人也没多大意思,你姐估计还要带上黑风岭那几个熊兄弟,带他们出去长见识,我说不准也会拎上个把以前金吾卫的下属,所以呢,也允许你携带家属,人数不要超过三个就好啦!”
我笑道:“那这可是大队伍。”
“人多才好玩呢!”绪陵顶着被我揉得乱糟糟的头发,道,“王爷,有没有兴趣搭个伙,出去散散心啊?”
姬宣安静地走在边上,并不插嘴加入我和绪陵的谈话,直到绪陵主动问他了,他先是隐晦地朝我面上看来,被我避开了视线,姬宣淡淡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绪陵立马悄咪咪跟我嚼舌根:“他好无聊,好没意思,这么无聊,这么没意思,你怎么受得了的?”
“……”我悄咪咪道,“他要打死你,我不会帮你,我会帮我姐再觅良婿,走好。”
绪陵:“你这样就不够兄弟了。”
我:“谁是你兄弟,我没有背着我拐我姐的兄弟。”
绪陵:“你姐是自愿跟我好的。”
我:“她要不是自愿的,你就完了。”
绪陵:“只是两年不见面,为何你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我:“先动手的是你。”
绪陵:“……”
我:“无话可说了吧?”
绪陵:“不是,我想起一件事。”
我:“?”
绪陵:“昨天帮你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你身上的伤了,还疼吗?”
我:“我什么时候身上有——”
我:“……”
绪陵微笑着侧首,话语的尾音意味深长:“王爷,我这个弟弟不懂事,家里人又爱宠着他,也没谁指望他建功立业,但他偷偷跑去京城,完事了还整这么一身伤,我也算见多识广,但昨天真是把我吓坏了,我弟弟身上,就没一块好皮肤啊。”
闻言,姬宣也缓慢转过头,看向绪陵背上的我。
而绪陵接着道:“我其实和闻人钟认识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但时间证明不了什么,所以我跟他成了兄弟,我不敢说我完全了解他,不过……我应该算得上是这个世界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说到这里,绪陵敏捷地把脑袋一偏,躲过我要去扯他嘴角的魔爪,他悠然自得道:“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心眼儿好,比起保护自己,总是先牵挂别人,他只有看起来聪明而已……不,看起来也不聪明,但凡聪明一点点,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下场。”
我又羞又怒:“你才不聪明!”
“哈哈,我比你聪明多了好吧,不然你姐怎么看上我的?”
在我跟他原地对掐起来之前,姬宣开口道:“我很高兴他能有你这个兄长。”
我手上动作顿住了,这一刻我睁大了眼看向姬宣,百感交集难以言明,可绪陵天生就是要来破坏气氛的,他戏谑道:“是吗,怎么我记得往日王爷是很不耐烦看见我同他呆在一处的。”
“你说了,那是往日。”
“往日啊,那现在呢,现在为什么就愿意忍耐了?”
姬宣沉默片刻,我立刻警告绪陵:“王爷面前,你这是什么态度,真不怕被治罪吗?”并转头安抚姬宣,“绪将军心直口快,王爷不必同他一般见——”
“因为,他是个很单纯的人。”
就像从头到尾没我这个人,当我不存在,绪陵眯起眼,追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他很单纯,比起保护自己,总是牵挂他人。”姬宣道,“这种人要存活是很困难的,能多个人照顾他,也是好的,不管是谁,只要对他好,将他放在心上,那我就会一直忍耐下去。”
绪陵陡然站定,不再朝前迈步了。
他掀摊子:“背不动了。”
我:“……”
“能被我背的只有女人和小孩,现在有了你姐,那其他女人我也不会再碰哪怕一根手指头,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在哥哥面前耍赖皮当小孩吗?”
他说干就干,直起身,也不管我这个伤患的死活,直接把我从背上扔下去,幸亏千钧一发之际姬宣接住了我,否则我这条腿必然是要再折上一次了。
绪陵活动活动肩膀,冲我俩一挥手:“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王爷,就劳烦你多照顾我弟弟了。”
他脚底抹油,竟是一溜烟就从我们跟前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姬宣双手端菜似的拘谨地端着我,好一会儿才收拢手臂重新把我抱稳当,他回过头,沿着与绪陵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行。
没了绪陵从中插科打诨,弥漫着雪雾的空气异常静谧,姬宣穿过庭院与庭院间的拱门,他的头发被风吹得飘到我脸上,挠得我怪发痒。
我这才想起,姬宣也实打实是个大病初愈的患者。
“……放我下来吧。”我嘟囔,“绪哥都背不起我,我很重的。”
姬宣未作回应。
他只一脸淡漠地把我往上轻轻抛了抛。
抛了抛!
我人都傻了,姬宣才道:“放你下来,你怎么走,单脚蹦过去吗?”
“单脚蹦就单脚蹦,我又不是两条腿都没了……”
“说到这个。”姬宣面无表情扬眉,“我就和你分开不到一个时辰,你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
我试图狡辩:“那雪里埋着捕兽夹,我急着给你喊救兵,没看见当然会中招啊!”
姬宣冷笑:“真是天才。”
“……”
“看起来不太聪明,实际上也笨得可以,真亏你还能哄得那么多人围着你团团转。”
他这无缝衔接的嘲讽令我找不到反驳的时机,偏偏姬宣的态度还彬彬有礼得可怕,他又道:“一刻不看着你都不行。”
“……是你非要和我分开走!我是想和你共同面对敌人,你非要赶我走!这到底该怪谁!”
“怪我。”
他紧紧抱着我,那目视前方的姿态既刚硬又脆弱,姬宣道:“你受伤,都是我的错。”
接下来的路,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等到了那最深处的隐秘院落,站在了门口,姬宣也没有要把我放下来的意思,不得已,我只好自己敲了敲门。
很快,那屋里传出一道轻快的声音:“请进。”
进了屋,姬宣径直带着我绕过屏风,把我放在正对着床榻的一把木凳上,他自己则对那床上的人道:“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他。”
“好,王爷慢走,恕我不能起身相送。”
姬宣拍拍我的脑袋,真的转身就走,还顺带帮我们把门关上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我?”
只见床上的人用他那细如苇草的手臂撑起身体,艰难地坐起,我心不在焉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每次和你见面,你都……”
“更瘦?病得更重?”
“……更像骷髅。”
那人顿时前仰后合大笑起来,他那一身脆弱的骨架子我疑心稍微戳一戳就会在半空散架,看他笑得那么厉害,我忙道:“好了好了,我开玩笑,但说真的,你怎么成这样了,李严?”
当初与李严在茶馆初遇,对方身上那种与世人有别的神性令我格外印象深刻,特别是当他抬起眼,深深向我望来,那流转的眸光好比漫天星辰的轨迹,一颦一笑,皆出自神启。
但现在若让人来评价他,估计就不会有“不食人间烟火”“不似凡尘中人”这类的说法了,李严那霜白的长发不再是丝绸般柔顺,反倒同蓬草别无二致,手腕上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双颊也深深凹陷,这种状况下别说下地行走,就是日常起居都必须有人服侍在侧。他虚弱得下一刻会死去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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