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凤不知从何而来,飞到我头顶,我和它一起下山了。
第383章
回到住所时,整座府邸静悄悄的,果不其然在这一夜喧嚣后我是第一个功成身退的,什么姬宣谢澄天选之人都没我机灵,对此,我不由在心底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但在心底点赞,我还问出口了:“我厉不厉害?”
“厉害。”
“不对,你要说——钟儿,你超级厉害,你是最棒的。”
玄凤沉默许久:“不要把我对你的容忍,当做你放肆的资本。”
然后它鹦鹉学舌,平铺直叙:“钟儿,你超级厉害,你是最棒的。”
“过奖过奖,领导也厉害,领导辛苦了。”
一路跟玄凤乐呵呵打着官腔,我在回廊下左拐右拐,背着手,轻声哼着小调,玄凤仔细听了一阵便说:“很耳熟。”
“那当然,这是徐英以前哄我睡觉用的安眠曲。”我笑道,“好听吗?”
玄凤:“她唱的歌,那自然很好听。”
我推开李严的房门,玄凤还窝在我头顶自顾自哼着,哼得太投入,不时摇头晃脑俨然沉醉其中,李严见了就调侃:“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神鸟圣音传世,李严死而无憾。”
我:“别夸它,它不经夸。”
玄凤:“说谁不经夸,我很经夸!”
李严:“就是,就是,李严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歌喉。”
玄凤就高傲又不屑地暼我,一张鸟脸上都是这样那样的糟糕表情,被我拎着翅膀丢出屋去,隔着门还能听见它在那儿得意洋洋地哼哼。
暂时处理完内务,我回了原位:“你那个护卫呢。”
“我猜神使会来见我最后一面,为了避免旁人打扰,就先将他支开了。”
“旁人?他不是从小跟着你长大吗,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到头来你对他的评价,只是旁人。”
我的话语说得上冒犯,李严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笑着,无论何时他都是如此平静,平静且笃定,就仿佛命运加诸给他的磨难只是一场修行,自出生那刻起,他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死期。
他道:“李严感到很惭愧,浑浑噩噩至今,却没能为神使分忧,李严真的感到非常,非常惭愧。”
“所以呢?”
我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椅垫边缘的流苏,道:“所以你要趁着我走之前,赶紧把这条小命交代在这里?”
“……”
李严失笑。
我:“你又做了什么。”
似乎每次见到李严,他都能更加生动地对我演绎何为人形骷髅,回忆起与他在京城初见,那时太史大人虽已白发成霜,却有世外高人的出尘风范,但现在,我只怀疑他还能不能活着撑过这一日,这一刻。
我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又做了什么,李严,我不记得最近有命令过你卜算天意。”
他却避而不答,仅是望我半晌,便温和地道:“神使,李严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审视着他。
“与我手谈一局罢。”他道,“若赢的人是李严,神使,能否允诺李严一个心愿?”
他披着被子,枯瘦手臂艰难地搁在置于床榻中央的桌案上,茅草般的发掩在那过于尖削的下颔,李严拈起一枚小小的黑子,那黑子愈发衬得他肤色苍白,虚弱且不堪凌辱,当它在天元落定时,我说道:“什么心愿。”
“李严请求神使……李严希望,神使能回答我,人死后,究竟会去往何处。”
“李严一生无所成就,只盼有朝一日得见大道,然岁月匆匆何其短暂,李严想知道,这一世归于黄土,百年后,李严能否与神使重逢。”
“哪怕届时李严不再是李严,我能与你,再见一面吗?”
我侧身在桌案边坐下,随手从棋篓里抓了一小把白棋,两颗两颗数了过去,我漫不经心道:“这就不清楚了,等你赢了我再说吧。”
白棋为双,我问了句:“要让子吗?”
他摇头,见状我也不勉强,只是深吸了口气,直到膨胀的肺腑抵在咽喉深处,颤抖的手指恢复平静,方在右上角星位落了一子。
“啪。”
这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比赛,且不论各自身体状况棋技水平,单是心理层面,李严对我就是压倒性的不利,可这终究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偏信不疑,将一个凡人捧上了神坛,如今在我手里满盘皆输,那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群星黯淡,又一个日出时,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回棋盘。
我淡声道:“胜负已定,何必强撑?”
“哈哈,李严毕生所学,在神使面前也不过雕虫小技,这一点,李严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你还在坚持什么,这么不想输给我?”
他双手皆摁在膝头,死死支着上身不肯栽倒,一双眼睛让人想到风雨飘摇的夜里燃至尽头的烛火,即便熄灭在即,却也依旧守着那方寸之地的亮光不肯罢休。
李严下唇已咬得泛出了血,他又蓦然松了口,嗬嗬笑出声,道:“李严自知死期就在眼前,李严不怕死!这一生,我见证过无数人的命运,是非成败,生死轮回,李严不怕死,只是……只是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李严便感到可笑。”
“所以你还是怕死,或者说……你不愿死于天意,不愿从始至终,都是无可奈何。”
他笑意更深,拧高的唇角挤得颧骨几无安身处,李严道:“神使会笑话李严吗?说到底,李严也只是个愚昧无知的凡人。”
“不。”
说着,我放下最后一子,我说道:“当人,可比当神强太多,李严,你总算有个人样子了。”
随着话音落地,那口活命的气也从李严唇边逸散开,他倒下,倒在棋盘,铺散开的白发淹没了那些厮杀,他后颈那块凸出的骨头十分扎眼,我伸手触碰时,有皮肉被刺痛之感。
他这一生作为太史,国运与人皇都在他的布局中,本称得上无所不能,可在我看来,李严活得未免太循规蹈矩了。
我不会与盲目供奉上天的太史深交,但快死掉的倒霉神算子,却可以把他当成半个朋友看待。
特意赶走最信任的护卫,又在死前做出如此难看的挣扎,李严一举一动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恐怕他本人也分不清说不明。
“原来你的反骨在这儿。”我笑了笑,“可让我找着了。”
“神使……?”
“李严,我说过,什么时候你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来找我。我说过的话,你是全忘了。”
他快瞠不开眼,歪着头靠在桌边,我刚把散了一地的黑白棋子收拾好,回头就看见他口鼻慢慢往外流出血来,我估计李严是没心思关注自己的形象,便替他擦了脸,理了理那头蓬乱白发。
“李严,其实我也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但听主神说,若这辈子受苦太多,可选择化风成雨,从此逍遥自在——这换而言之,人若是心有牵挂,便能再入轮回,就算来世不能与亲友相见,却还有下一世,下一世的下一世。”
我握住他的手,道,“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就像你说的那样,百年后你不再是你,有什么心愿,就都留在这一世实现吧。”
“李严。”
“我祝你长命百岁。”
我出门去寻玄凤,临行前,听见身后李严在问我,问我为什么做到这一步也要救他。
我就说:“谢你让我过了把棋瘾。”
想了想又补充:“而且白头发很帅的样子,就当是给我的报酬吧。”
不由分说便痛失时髦人设,李严顿时崩溃地哭出声,我则绕了绕颊边的白发,志得意满丢下太史大人当场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从没感觉离完结如此近过
第384章 小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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