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忍不住低声啜泣,美人在眼前嘤嘤哭泣伤心万分,我实在过意不去,出声安慰道:“慧姑娘莫急,且等谢澄他辨认后再——”
“谢澄?”
慧心忽睁大眼,口气惊异极了:“师兄叫谢澄?”
谢澄拿起那块玉佩,在掌心来回翻看着,闻此言,他眼神意义不明地看过来,面不见喜色,嘴唇抿得极紧,慧心又重复一遍:“师兄真是叫谢澄?”
“又如何。”谢澄淡声道。
慧心眼底情绪变幻莫测,定定瞧着谢澄,许久后,她倏然绽开笑容。
“师兄背上的伤可还会作痛?”慧心微笑着说,“雷雨夜可还会害怕?”
卡擦一声,那块玉佩生生被谢澄瞬间爆发的指力捏得出现裂痕,慧心的笑容喜悦又透着怀念,她凝望谢澄因惊愕而彻底变色的面容,轻声说:“故人重逢,慧心甚是高兴。”
“……”谢澄哑声道,“你,你是小家?”
“彼时我思念至亲,又不敢将姓名告诉陌生男子,只好假称小家。”她语气伤感,“命运弄人,原来我离回家,曾只有一步之遥。”
谢澄猝然放手,玉佩砸在了桌上,他紧紧注视着慧心,我从没见过他动摇至此。半晌,谢澄堪称失魂落魄地道:“那,那时我因中毒,双眼不能视物,如果没有小家搭救,恐怕早就死在乱葬岗了,你……你后来为什么不辞而别?我甚至没能和你说上一句话……”
慧心难过地道:“那时我也只是随太子南下出游,我年岁尚小,又贪玩,听闻附近有试剑大会便一个人跑出来,谁知会遇见倒在林子里的师兄?我,我是女子,不便与外人交流,又不知师兄品性,虽救了师兄,也不敢过多交流,等师兄差不多痊愈了,便回到了太子身边……”
“我虽不得你音容,却全赖你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连你姓名也未曾知晓,你就离去了。”谢澄喃喃道,“只留了一张纸条给我——”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小家留。”慧心和他一起将话说出口,双方又均是猛地住口陷入默然,只是怔怔凝望彼此。
我全程没有插口,静静旁观。
“师兄可还要什么信物,我这里只有一块玉佩,对爹的记忆也早已模糊,但师兄尽管问我。”慧心慌忙垂首擦泪,又笑着说,“我一定如实回答师兄。”
“不必。”谢澄握着拳头,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他轻声说,“你那时宁可沉默,也不愿欺骗……我信你,小家。”
慧心道:“师兄不必再耽于假名,唤我慧心就是。”
谢澄愣了愣,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有点失落,低哑应道:“好,我知道了。”
又立刻振作起来,道:“那你回去尽快收拾,我明日就带你回去见师父。”
慧心却摇了摇头,忧郁地道:“我是太子殿下的侍女,殿下对我有大恩,我已发誓要终身侍奉他左右……师兄,谢谢你来找我,但我不会回去的。”
“师父十分思念你……”
“那劳烦师兄替我带话,女儿不能尽孝跟前,还请爹宽恕。”她眼中又浮现了雾气,“但女儿已经找到了归宿,不必为我担忧。”
谢澄急切道:“可——”
“师兄,当年若不是太子殿下好心,不问原因便给予我那么多名贵药材,师兄的伤也不会好得那般快。”慧心说,“我深感殿下恩德,此心已定,师兄若真怜惜我,就不必再劝我。”
谢澄的话被她尽数堵回,换了平时,这般憋屈他早就掀桌大闹,可面对小家,他隐忍克制得不像自己,垂下头,看着桌面的纹路发呆,慧心眼底掩着复杂的光,她刚要柔声再劝,我笑着开了口。
“不也挺好吗,师妹找到了归宿,又是高贵的太子,做师兄做父亲的都该放心了。”
我拿起那块玉佩,还给慧心,她微怔片刻,就满怀歉意地对我说:“方才情难自禁,叫这位公子看笑话了。”
“怎么会,慧心姑娘和谢澄相隔数年再遇,感人至深,我甚动容。”我恳切地道,“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慧心姑娘为我解惑。”
慧心笑着问:“何事?”
“既是假名,想必下笔那一瞬颇有犹豫。”我说,“慧心姑娘彼时与至亲分散,飘摇在外,又一直留有玉佩存着团聚的心思,为何不选择自己儿时的小名,偏要写下这个家字呢?”
慧心陡然色变。
谢澄一幅思索的神情,也渐渐回忆起来:“是了,那个家字看起来写得有些别扭,盖头写得倒像是个士……”
“不是士,是慧的顶部。”她打断谢澄,口里叹息一声,道,“我也有犹豫过要不要将真名告诉师兄,只怪我那时胆小,没有这样的勇气。”
谢澄安慰她道:“你救了伤痕累累的我,就已经是非凡的勇气了。”
我笑吟吟坐在一侧,等他们告一段落,悠然道:“既然要告知真名,为何不直写慧心,偏要写那个小字呢?”
若不是谢澄还坐在那里,慧心恐怕就要从桌对面扑过来撕我了,只见她因后牙槽咬得过紧,脸部绷得厉害,半晌,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在太子殿下身边,本就是被唤作小慧的。”
“原来如此。”
我望着她,笑得越来越深:“原来如此啊。”
第58章
与慧心相认,谢澄欲言又止,自从慧心道出自己小家的身份后,他就一直是这么恍惚的表情,如坠云雾,目光在她的脸上不住游移,仿佛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经年的梦,还是时光尽头终于来到的重逢。
他不敢去碰慧心,确认她是活人,却下意识来牵我的手。
趁着慧心被人喊出去的功夫,我反手抓住他,凑过去低声问:“怎么。”
“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他那虚弱的样子极具观赏性,“你掐我一把。”
我沉默片刻,眼睫一垂,淡淡笑起来。
“只是再见了过去的一个人而已,至于这么动摇吗?”我的大拇指抚摸着他虎口,嘴里轻声说,“而且那张条子不是告诉你了吗,江湖路远,有缘再会——总是有机会再见的。”
谢澄摇了摇头。
他十分复杂地看着我:“你不明白,小家对我来说,对我来说……”
他没有说完,嘴微张着,眉头更是皱起,用不明原因的伤心神色注视我。
“我本以为……”良久,谢澄小声说。
“什么?”
谢澄又不肯说下去了,他叹口气,放开我,说:“没什么,我多想了而已。”
我眯着眼看他,纱帘被撩起,慧心罗裙曳地,亭亭站在那里,笑道:“殿下似乎有些事要我回去帮忙,今日就不再多叙……师兄。”
那双朦胧美目望过来,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她动容:“你能多在京城留一段时日吗,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聊。”
谢澄顿了顿,说:“好,你随时找我都可以。”
慧心展颜,她躬了躬身,便要先行离去,谢澄忽站起来,动作之莽撞甚至撞翻了面前的矮案,他冲动地道:“小家——”
我一动未动。
慧心回过头,依旧笑着:“师兄?”
“我一直有话没能告诉你,当年你就那样走了,我一直都很后悔……”他急促道,“能被你搭救,是谢澄最大的幸运,我从来都不觉得你那是多此一举,以前我不懂事,说了很多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一直都记得你!我每天都很想你!!”
他的声音回响在厢房内,震得我心跳如雷,我闭了闭眼,伸出手去扶那翻倒的桌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剧烈发抖。
慧心似乎愣住了,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深深地笑着点点头,没有回应,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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