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过分美丽[穿书](88)
至于生老病死,怨憎别离、大灾大佞,大祸大福、世界书一应无法左右。它就像真正的史官一般,病骨瘦躯,冷眼旁观。
温雪尘浑身发冷,几乎要把轮椅的木扶手攥出裂纹来。
徐行之站起身来,有些怜悯看着他:“你这几日闭口不言,为的不过是不让我的身份公之于众,让我动用世界书之能,回到现世之中.。……现在你大可以放心了,世界书并不能影响世事更迭,我也并不会为祸八方。……但是,我们总会从蛮荒中走出的。”
温雪尘看向他。
徐行之把匕首插回鞘中,发出刺耳的金铁之声:“那个世界是我们的,我们要把它抢回来。”
“到那时,我遍寻天下,也要寻到把你救治回来的办法,等你清醒过来,我自会揍你一顿。”
说到此处,他也不再与温雪尘赘言,迈步出了小室。
看看关合的门扉,又看看地上残存的字迹,温雪尘笑了。
……徐行之能推想到这一步,着实不易。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知道一些事情。
离开囚禁温雪尘的小室后,徐行之把塔里能动、能说话,能弄清事理的,尽数招到了陆御九的房中议事。
曲驰已失了心智,叫他来自是无用,陶闲又不懂道门诸事,周望尚年幼,因而他们一家三口蹲去溪边,去研究他们的宝塔了。
徐行之、孟重光、周北南、陆御九与元如昼五人,再加上从化外之地带回来的十四名各门弟子,把一间卧房站得满满当当。
徐行之把能说的尽拣着说了,但关于自己被洗魂的十三年,他揭过没提,关于话本,也只是匆匆一笔带过,只谎称是自己被九枝灯幽禁后,怨愤难言,写书发泄,却被他莫名投入蛮荒。
……有些事情开诚布公,只能求个心安,却会惹得大家心中生了罅隙,毕竟徐行之来到蛮荒的目的并不光彩,说出来除了给大家添堵外别无作用。
一番前因后果解释下来,大家都有点懵。
周北南默然半晌:“也就是说……你是世界书?”
徐行之纠正他:“我想,我这具躯壳既然能容纳世界书,那么留在我体内的,很有可能不是完整的世界书,只是残本罢了。”
周北南还是一头雾水:“……不是……当初我眼见清凉谷被灭,后来我自己又被魔道擒去,还迟迟不见四门祭出神器,便以为神器都早早毁去了……”
徐行之不置可否。
丹阳峰林好信闻言,与身旁的涂一萍面面相觑一阵,才拱手开口道:“我们对此确是有所耳闻。四门刚破之时,便有流言四散,说徐行之身中怀有世界书,与那九枝灯私相授受,勾结谋害四门……”
周北南:“……那你见到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说?”
涂一萍道:“当年我与林师兄便不信这套说辞,只当是魔道故意污蔑徐师兄清名,也好借世界书威势,压制各派弟子反攻之心。后来魔道传出风声,说是处决了徐师兄,取出了他体内的世界书,丹阳峰弟子还都难过了数日。”
元如昼听到此等惊世骇俗之事,倒是很快镇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其余三样神器都去哪里了?”
徐行之摸一摸鼻尖:“开启蛮荒的钥匙共有四片,而四门镇守的‘神器’也共有四样。我推想,或许当年,蛮荒便是由四神器铸成的,但世界书却不知为何未被熔铸入蛮荒之中,最终落到风陵保管。现在在我们手中的三片碎片,极有可能就是三样神器熔炼融合之后,留下的碎片。”
从刚才起便一直默然不语的孟重光不动声色地补充道:“这几片碎片的所在,皆是师兄偷偷告知于我的。所以我想,师兄可能真的与其他三样神器灵感相通,所以才能指明碎片的所在之处罢。”
徐行之只当孟重光是瞧出了些端倪,知道自己隐瞒了不少事情,却甘愿替自己圆谎,不禁有些感动,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
徐行之仍记得,自己动笔写作话本的缘由,是偶得一梦,梦到了孟重光的名姓。之后种种,他写的怕不是故事,而是世界书感应到的、冥冥中注定会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一切。
正如孟重光所说,世界书既然与其他三样神器并列,能感应到自身碎片与其他神器碎片的所在之处,再经由自己的笔端无意识地写出,亦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周北南连连摇头:“我还是不信。这事儿太玄乎了。”
徐行之也不与周北南抬杠。他本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推测而已。
坐在床边的陆御九直了直身子,提议道:“徐师兄,我们已经找到了三片碎片,虽然不知其中有无世界书碎片,但如果像您推想的那样,神器相汇,必然会产生反应。师兄可以试试看,是否能与其他三片碎片产生联动感应?”
几人互相看了一阵,觉得此法可行。
这碎片来得珍贵,他们一片片各自封装在了锦囊里,由孟重光加了一层又一层的封制,其上灵脉交错,不由他亲手开启,谁也拿不走,打不开。
孟重光将三样锦囊置于桌上,同时解封。
与此同时,陶闲带着一双泥手,走至塔内。
曲驰的小塔搭好了,要叫他们来看,陶闲虽劝说他大家都在谈事情,曲驰却不听,眼看着他要自行跑进塔内,搅扰议事,陶闲只得叫周望在其旁稍加安抚,自己先进了塔来,打算蹲在门口,待众人议事完毕,再请他们前往观赏曲驰的作品。
在他走到小室门口时,原本封得妥帖、一分灵流也未流泄出的锦囊同时绽出细碎光华来。
徐行之突觉五脏六腑无一不痛,好像有一只无形巨手一把攥捏住他的五脏六腑,要把所有的血肉一应掏出来一样。
他勃然变色,险些痛得直接滚翻在地。
众人本来是想看一看徐行之与这三样碎片相碰会有怎样的情况发生,谁想徐行之周身金光霎时涌现,继而面上就现出了极痛之色。
孟重光惊叫一声,挥手把锦囊封印层层叠了十数遍,搂住徐行之时,脸竟比徐行之还惨白上百倍。
而门外,锦囊解封的瞬间,陶闲亦是一跤栽翻在地,脑袋猛地磕在了门侧石壁之上,咚的一声,声音很沉很闷。
心口痛得他叫不出声来,只得小猫似的在地上挣动,纤细手指死死抓握住胸口,而门内听起来也有些混乱,无人察觉到门外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陶闲。
疼痛稍纵即逝,陶闲把自己弓成一只虾米,惊恐地喘息着。
他分明看见了,刚才胸口疼如刀绞时,有一道金光自他胸口位置透出,甚是可怕。
陶闲一时爬不起来,把汗津津的脑袋贴靠在门边,用嗡嗡作响的耳朵,听起从门内传出的声音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梳理一下~
从师兄视角看来,他只能靠现有的线索,推测出世界书在自己身上。
有一个重要的事情他并不知道,就是蛮荒里根本没有世界书。
第94章
过了好一会儿, 徐行之才意识到自己尚有活气,且正占了陆御九的床休息。
那床是贴合着陆御九身量做的,徐行之躺得很拘束, 膝盖得支起来才能勉强塞下, 身旁人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依稀能辨认出“世界书”、“碎片”、“其他神器”等等词句。
一股灵流在他体内来回激荡冲撞, 感觉挺熟悉, 徐行之细想了想, 这种湃然如海的灵力属于且只能属于孟重光。
他听周北南着急道:“……引渡不出来吗?”
孟重光不答,但是在他体内穿行的灵流急了许多,自上而下游走一遍后,便抽身而去, 想也知道引渡得并不顺利。
徐行之心中暗叹,若是说引便能引出来, 师父和师叔当年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收徒, 又是送铃?
他只觉身体重若泰山, 费了好大气力才把自己从床上撬起。身体刚抬上一点, 便有一双臂弯把他抱起,喂他喝了些水。
徐行之一张脸惨白如纸, 倒是未语先笑:“这东西挺够劲儿的啊。”
他已通过蛛丝马迹、简单试验及温雪尘的反应,确证了自己体内含有世界书残卷,而眼前这三样锦囊里装着的,怕正是“离恨镜”、“澄明剑”、“太虚弓”三样碎片。
神器之间同炉伴生, 本存有一线灵犀,足可遥感,之前并未聚齐,各自为政,倒也互不干扰,今日四片同时聚齐,果有奇效。
只是这奇效着实要命,现在徐行之还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手套被人翻了个个儿,皮肉在内、骨殖在外的错觉令徐行之心中余悸不已。
刚才,亲眼见到桌上碎片金光嗡鸣齐振、徐行之体内透光的场景过后,没人再怀疑徐行之的话。
周北南憋了半天,才道:“所以当年清静君破例收你做风陵首徒……”
徐行之点点头,道:“现在看来,肯定不是因为我长相太过英俊。”
周北南一时语塞,心中气郁难言,索性找了桌子做出气筒,哐地一声擂了上去:“为了这么个屁用不顶的残本遗卷,白白受了广府君猜忌,还折了你一只手?”
“哎,什么叫屁用不顶啊。”
徐行之攒了攒劲儿,确定自己麻木的脚趾头能活动了,才把自己灌了铅似的双腿打床上放了下来,由孟重光接手,捶捶捏捏,自己则舒服地伸着腿做享受状:“这蛮荒之境,大抵是用四样神器化成的,虽然不晓得当年为什么独独剩了世界书残卷留于现世,但它借我之手,已指明过可以获取碎片信息的地点。咱们只要再去一趟无头之海,找到世界书的碎片,便能出去了。”
他左手压上右手断腕,抚了一抚。
从刚才浑身上下要命的痛楚来看,世界书历经多年,已经融化入他周身经脉,想再取出,除非杀伤躯体,否则别无他法。
思及此,徐行之神情中多了几分怅然:“若是我被斩落的右手还在就好了。从死物中化出神器碎片,应该更轻松些。”
周北南挥了挥手:“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们直奔无头之海便是。”
元如昼微叹一声:“无头之海浩瀚无垠,且没有浮力,想要找一片碎片,岂不是如东海捞针一般?”
周北南好奇:“你怎得知道无头之海没有浮力?”
元如昼:“你忘了?陶闲和曲师兄便是从无头之海来的。陶闲说过,无头之海上常年海雾升腾,一片叶子都浮不起来,当年曲师兄为了拉着他一起上来,几乎耗尽了灵力呢。”
这话说过便算,大家继续讨论,谁也未曾想到这两人会与钥匙碎片扯上什么关系。
周北南朝向徐行之,话头一转:“你就不能动用世界书,让它把碎片位置指得更细一些吗?”
徐行之哭笑不得:“周胖子,你当它是什么?它若是能听我的话,我早就画出一扇蛮荒之门送咱们出去了,还用得着费心巴力往海里跳?”
说到此处,他的力气便也攒得差不多了,“闲笔”啪的一声在他左掌心绽开,挽出一朵漂亮的扇花来:“……眼下倒也还有个省心省力的办法。”
周北南自然急着催问:“什么?”
徐行之大模大样道:“斩我一只脚趾头,看看内里能不能化出……”
话未说完,他便挨了四面八方的揍。
除了陆御九守着十分恭敬之心,未曾动手,元如昼敲他肩,孟重光捏他腰,周北南提枪捣他的腿,三管齐下,把徐行之折腾得前仰后合。
……好在每一下揍得都不疼。
孟重光脸阴得能滴下水来:“师兄!莫要开这等玩笑!”
周北南则更为直接:“你脑壳里有水吧。”
徐行之咳嗽一声,以扇挡面,轻松笑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孟重光却并未被他这套马虎眼糊弄过去。
他们从化外之境得来的第三片碎片看似轻而易举,但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外加林好信他们已在荒野沼泽下栖居十三年,方才得到的。
这最后一片碎片若是死活找不到,以师兄的性情,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再在蛮荒蹉跎十三年?
到时候,师兄倘若真的为了他们能成功脱出蛮荒,为取碎片,再斩手足,自己真的能阻拦住师兄吗?
孟重光心里慌张,就偷偷去牵徐行之的手,却被徐行之率先把手抓在掌心,安慰地捏上一捏。
在大家继续讨论起神器的玄妙奥秘时,徐行之悄悄对孟重光附耳道:“你放心。无论我再做出什么决定,都会与你商量。”
他似有似无的沙哑气声落入孟重光耳中,搔得他耳垂都发了红:“信我,可好?”
周北南目光一转,发现两人正耳语声声,亲近得很,不由有点眼热地看了一眼陆御九,发现他正乖巧地立在床栏边,同样是艳羡无比地看着百无禁忌的孟重光与徐行之,看了一会儿,眼角余光也不自觉往周北南处瞟来,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偷瓜吃的小田鼠。
很快,小田鼠的目光和他的瓜交汇在一处。
大眼瞪小眼不过片刻,小田鼠马上夹着尾巴逃跑了。
周北南摸摸微热的鼻子,简单粗暴又满含嫉妒地打断了孟重光和徐行之的耳鬓厮磨:“你们俩等会再骚。事不宜迟,我们何时出发?”
徐行之把扇子合上,指尖盘玩扇柄竹骨:“我想,此番我们并不用着急前去。想要弄清这几个问题:雪尘被咱们擒获了,他该如何处置?九枝灯若是发现雪尘被囚,是否会派人来救他?咱们是分兵前去,还是浩浩荡荡一齐开过去?这些问题都要细细商议才是。况且小陆前些日子受的伤不轻,养一养元气也是好的。莫急,莫急。”
“……能不急吗?”周北南嘟囔着,“你也说过,世界书借你之手,写下的并非碎片的确切地点,而是能够获取碎片消息的地点,万一那碎片曾出现在无头之海,后来被人取走了,那又该怎么办?”
徐行之悠悠道:“不论钥匙碎片是被取走了,还是仍在无头之海中的某处,我们总能从无头之海之中得到一些有用讯息。”
这是世界书指明的,无需怀疑。
陶闲游魂似的从高塔晃回来时,就像一只漂亮又纤弱的小纸人,飘飘荡荡,好像脚都沾不了地,随时都会随风飘走。
曲驰亲手搭建的小塔已经颇具规模,他为了给塔添些色彩元素,跑到了数十米开外挖掘黄泥。周望则尽忠职守地蹲在她干爹搭建的塔边,生怕侧旁里杀出些小型野物,叼咬坏了他的塔。她顺便还领了曲驰的命,一手水一手泥地捏起了代表他和陶闲的小人儿,捏得很是卖力,好像想通过这样的卖力来忘却一些人或事。
陶闲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侧,用梦游者的腔调缓缓道:“阿望,折些漂亮柳枝来装饰,看起来会好看些。”
周望听出些不对劲,仰头一看,也顾不得手里的小人儿,挽住陶闲的胳膊,抵住他纸片似的迎风打晃的身体:“干娘!”
陶闲摇摇欲坠,但竟是站稳了,没真的跌摔下去。
又是一阵风过,飘飞的衣物在陶闲胸前勾勒出肋骨的清晰形状。
周望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陶闲只在塔与河之间打了个来回,竟就瘦得下巴都尖了出来。
但是除了苍白了一些,陶闲与往日的陶闲也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还有心对她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让周望愈加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错看了什么:“快去折些柳枝。我只是有些头晕,不打紧的。”
陶闲向来身子骨弱,这十几年来大病小灾从未断绝,气喘之症相当厉害,肺与心的状况也不大好,时常走着路都要喘起来,周望便当他是犯病了,见他佯作无事,心中生焦,先扶他在一处溪石边坐下,又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细心地掖了一掖,才跑去找曲驰。
陶闲低着头,先看自己的双脚,又看自己稀薄的影子,直到一个更高大的影子把他的影子松脂似的覆盖包裹住。
曲驰抱人的时候,动作很轻很柔,几乎是把陶闲当易碎品来对待:“不舒服吗?”
陶闲额头浮着一层细碎虚白的冷汗,曲驰用涤干净的手取出手帕,湿漉漉地在他额心擦拭,那珍之重之的模样,看得陶闲心中发颤。
他捉住了曲驰的手。
这个动作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往日,他对曲驰百般崇敬,从未胆敢有过主动的躯体接触,以至于他现在觉得自己像在握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曲驰好脾性地由他抓着,说:“手好冷。我的热。你握紧,好好暖着。”
他误会了陶闲抓住他只是为了把他当做手炉,而陶闲也并未多加辩解。
周望唤来曲驰后,便乖乖依陶闲所言去摘了柳枝。
……有干爹在,干娘不管有多难受都能平复上许多,她又何必强自陪在身侧碍手碍脚呢。
陶闲握住那团火,恍惚间烫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曲师兄,待我真好。”
曲驰瞧出陶闲与平日略有些不一样,但他寻不着像样的词汇语句来表之述之,只好说:“不够。”
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本来还能更好一点的。
……这不得不让曲驰产生了一些说不清的遗憾。
陶闲脸上笑影愈重:“曲师兄为何要待我如此好呢。”
这个问题对曲驰而言就太过复杂了。然而对于陶闲的问句,他都是要回答的,不然不好。
于是他歪着脑袋,费力想了很久:“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陶闲眼里有泪光,笑容却很温暖,很容易就能让人忽视他冷白色的病容。
曲驰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一个自从他抱着陶闲爬上无头之海的海滩时,就长长久久盘桓在他脑中的一个理由。
他说:“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