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过分美丽[穿书](43)
温雪尘安然自若地答道:“但你是徐行之。你不舍得叫他死。”
徐行之不置可否:“你既心知,就该知道你是劝不动我的。”
温雪尘微微讶异,挑起眉来。
“怎么?当我不懂你的心思?”徐行之道,“你特来此地找我,总不是来关心小灯身体如何的吧。”
温雪尘不禁失笑:“你们风陵山人,平日看起来没个正形,事到临头倒是一个想得比一个通透明白。”
话已说开,徐行之索性直接给出了一个结论:“我不会送他回魔道。想都不要想。”
“你不是不在意非道之别吗?”温雪尘说,“按照你常说的,只要修持己心,他身在魔道,与身在风陵山又有何区别?”
“有。”徐行之说,“时机不对。……什么都不对。”
“怎么说?”
徐行之动作极轻地抚弄着九枝灯的眉心,他即使在睡梦中也受着煎熬,眉头锁得无比紧密:“我不在意魔道血脉,可小灯在意。现在小灯初得魔道血脉,我就提出将他送回魔道?他该如何自处?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何况,魔道此时正值倾轧争斗之时。我送他回去,是把他往漩涡里推。”
温雪尘单手支颐,反问道:“他留下来,又怎知不是身在漩涡?你方才走得早,怕是不知道已有人在议论,说你与小灯早有断袖分桃之谊。有了这等声名,你若不及时表明态度,将他送回魔道,你将来还能做风陵之主吗?”
徐行之面色不改:“我若是连小灯都护不住,风陵之主做来又有何意思。”
温雪尘:“……”
他知道自己是来找徐行之谈正事的,然而话说到此,温雪尘却难免对徐行之生出了几分真心的羡慕。
他与清静君倒真是亲师徒,一样都是性情淋漓之辈。
至于温雪尘自己,已经很久这般没有敢于行天下大不韪之事的冲动与少年意气了。
此时,九枝灯微微蹙眉,似是要醒来了。
徐行之自言自语的低喃温软得不像话:“……多睡一会儿不好吗。”
他单手扯下绣云刺金的道袍,包裹在九枝灯脑袋上,并用手掌垫在他脑后,好教他躺得舒适一些。
少顷,九枝灯含着沙子似的嗓音在他掌下响起:“……师兄。”
“我在。”
“师兄。”九枝灯直挺挺躺在那里,手指都没有动弹一根,姿态仿佛是濒死之人在等待秃鹫,就连发问声也是轻如蜉蝣,“……为何要救我啊。”
徐行之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对不起。”
这三字触动了九枝灯已经死水无澜的心弦,他渐渐屈起身来,抱紧了头。
他还活着。
他体内的经脉流转已与寻常状况截然不同。
他……
九枝灯把自己越缩越小,恨不得就此消失在这世上。
徐行之从没听过这般悲伤入骨的声音,一字字仿佛是从心头挤出来的血:“师兄,我是魔道……我是魔道了……”
多少年来,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阴影,终于在徐行之华服加身的这一日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他头上。
徐行之将他的头拥入怀中,颤声道:“不,你是我师弟。”
……不管是魔,是鬼,是妖,是人,永远都是徐行之的师弟。
九枝灯这样了无生机地贴靠在徐行之怀里,不知呆了多久,才像是记起了什么,用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力道抓住了徐行之的前襟:“……师兄,师兄……我哪里都不想去。……别送走我。求求你,别送走我。”
他重复着同一句话,眉眼湿漉漉的,乌发垂下盖住单眼,另一只眼,已变成了魔道正统后裔才会有的火红赤瞳。
此时的九枝灯根本想不到徐行之现如今的处境如何,也想不到更远的以后,他只能昏昏沉沉、反反复复地请求,不要送走他,别送走他。
徐行之轻声允诺道:“不会的,我不会。”
九枝灯很快力竭昏去,徐行之却一直拍抚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
温雪尘在二人背后凝望许久,方才低声叹道:“……殊途之人,何必硬要求同归。”
徐行之固执地回他:“我偏要求一个同归。”
待九枝灯经脉流转平稳下来,徐行之去了一趟清静君居住的浮名殿,和他对谈了一个时辰。无人知道他们在此期间究竟说了些什么。
随后,徐行之将九枝灯从玉髓潭带出,安置在自己殿中。
孟重光已经从会场返回,见他抱九枝灯入殿,唇角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露出乖巧的笑意来:“师兄回来啦。”
徐行之嗯了一声,把九枝灯安放在自己与孟重光共眠的榻上,替他掖紧被子。
孟重光自从看到九枝灯被搁上那张床,眸色便阴沉了下来。
徐行之在榻边坐下,细细端详着九枝灯的眉眼。
真是神奇,当初他一条胳膊就能抱起来扛在肩上的小孩儿,如今已长得这么大了。
“师兄。”孟重光在他背后叫他。
“何事?”
“九枝灯师兄倒下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徐行之闻言回过头来。许是在玉髓潭边呆得久了,雾气入眼,将他一双乌色的眼睛洗得细雨蒙蒙。
他问:“怎么了?”
“九枝灯师兄是突然发作的。”孟重光神情很是复杂。他关注着徐行之的表情,将嘴唇抿上一抿,方才犹豫道,“师兄,据我所知,入魔觉醒,总受灵犀一念影响,绝非偶然。我想,九枝灯师兄该是在那时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因此……”
徐行之打断了他:“我知道了。”
对于徐行之这么平淡的反应,孟重光略有意外和不甘:“师兄难道不想知道?”
“圣人论迹不论心。”徐行之答道,“……论心无人是圣人。重光,我且问你,你难道一生之中就从未动过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孟重光不说话了。
不需孟重光提醒,徐行之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但他永远不会去问,在自己登台时九枝灯动了什么心思,以至于心念异生,徒增业障。
或者说,不管九枝灯想了些什么,都不该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
半日后,九枝灯醒了,只字不语地倚在床畔。
徐行之只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屋子里的铜镜就被打碎了。
徐行之什么也没说,蹲下身,把碎片一片片收拾起来。
九枝灯清冷中含有一丝颤抖的声音自床榻方向传来:“……师兄,抱歉。”
徐行之轻描淡写地:“嗨,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有什么的。”
九枝灯问道:“元婴大典办完了吗?”
“嗯,办完了。”徐行之回过身来,殿外的阳光自窗边投入,遍洒在他脸庞之上,晃得九枝灯有些睁不开眼睛,“……怎么样,师兄着礼服的模样好不好看?”
此时的徐行之已经换回平日装束,但九枝灯却看得眼眶微微发热。一股热气儿在他眼窝里冲撞,几乎要叫他落下泪来。
师兄在元婴大典之上著衣而立、衣带当风的画面像是被烙铁烫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自己望着光彩夺目的徐行之,第一次由心间最底处泛滥出了一片腐烂的泥淖,翻滚着,叫嚣着,它想要把徐行之拉入他的身体之中,永远不放他离去。
他是魔道后裔,此事已不可更改。但是,若他能回到魔道,夺位成为魔道之主,将来把魔道与正道相合并,是否就能和师兄平起平坐了呢?
若他与师兄平起平坐后,能否在那时跟师兄相求,结为道侣呢?
或许是知其太过夺目而不可得,九枝灯放肆地想象着与师兄在一起后的一切可能。
他只是想一想,又有何罪呢?
……然而,谁叫他生而为魔。哪怕只是想上一想,便已是极大的罪愆。
九枝灯倚在枕上,自嘲地想,自己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此时外头陡然传来一阵混乱,间或有“周公子”、“周公子你慢些”的乱声,转瞬间,脚步声已到了屋外。
周北南一脚踹开了门:“徐行之!”
徐行之啧了一声:“投胎啊你。要是把门踹坏了,你得给我修好才能走。”
周北南一眼看到安歇在床的九枝灯,脸上青白之色略褪,即将冲口而出的质问也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噎得他直瞪眼:“……出来!”
徐行之把剩下的碎片打扫进簸箕里:“就出就出。瞎叫唤什么。”
九枝灯沉默地注视着徐行之的背影,一直到门扉掩上,他依然贪恋地注视着背影消失的地方。
把徐行之揪出殿后,周北南张口便质问道:“徐行之你怎么回事?你逃了元婴大典?”
“逃便逃了呗,这点小事还值得你周大公子千里迢迢跑来啊。”徐行之满不在乎。
“小事你大爷啊!”周北南气得脑仁疼,“应天川来风陵赠礼的礼官告诉我说,九枝灯中途化魔,你竟然抱他当众离去?你与他是何关系?”
徐行之挺无辜的:“师兄弟啊。不然呢。”
周北南喘一口气:“我信,可旁人信吗?那可不是单纯的元婴大典!是推举你继任下一任风陵之主的继任典仪!你他妈说跑就跑,还带着个魔道一起跑?你知道外面都在传些什么龌龊的东西吗?”
徐行之笑嘻嘻的:“那是他们自己想得龌龊,关我何事。”
周北南被气得一个倒仰:“你这一天天的就惹是生非吧!迟早你栽一回狠的就知道疼不疼了!”
说到此处,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不过这回的声音斯文了许多。
有弟子的引荐声传来:“曲师兄,这边。”
周北南精神一振,跳将起来:“曲驰,快过来!”
朱衣素带的曲驰从月亮门间踏入。他额上生了一层薄汗,看来亦是得了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曲驰看向徐行之,笼统问道:“……没事吧。”
他既是问徐行之有没有事,也是在问九枝灯有没有事。
徐行之一言以蔽之:“没事。”
曲驰呼出一口气:“好,那就好。”
“不是……这就没了?”周北南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曲驰,你年岁最大,倒是训他两句呀。”
曲驰行至近旁,缓声道:“训他又有何用呢。事情已经做下了,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人在阶前席地坐下,曲驰和徐行之之间夹着个气呼呼的周北南。
周北南没好气地:“说吧说吧,你接下来怎么打算?让九枝灯留在风陵山?”
徐行之掰了根梅枝,在地上无聊地写写画画:“不然呢?”
“也是。”周北南嘀咕,“廿载横死,他那两个儿子正狗咬狗的,热闹着呢。这姓九的小子在魔道里没根基,挑着这个时间把他送回去,不是要他命呢吗。”
曲驰却有些怀疑:“但是魔道会放弃他吗?今日之事闹得太大,魔道那边也该听到风声了,他血脉觉醒一事是隐瞒不了的。万一他两个兄长认为九枝灯是威胁……”
周北南挑眉:“如何?他们敢杀来风陵山?”
“不会。”徐行之托腮沉吟,“四门与魔道止战已久,小灯如果不愿回去,他们也不会蠢到上门挑衅,自找死路。……曲驰和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言罢,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九枝灯的母亲。”
周北南顿觉棘手:“也是。那可怎么办?”
“多年前我与曲驰去过一次魔道总坛,是去帮小灯送家书。”徐行之头也不抬地用梅枝绘制着什么,“待会儿我打算再去一回。”
周北南霍然起身:“你要去抢人?徐行之,你——”
“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是接小灯母亲来与他团聚。”徐行之补充道,“……同时也是替小灯表明他不愿参与争斗的心迹。到时候在风陵山下修一座草堂,让小灯母亲住在里面,他们母子二人也能时时见面了。”
周北南:“……他们若是不肯给呢。”
徐行之面色淡然:“哦,那就用抢的呗。”
周北南:“……”
徐行之手下动作稍停,思忖了许久,他刚想问曲驰些什么,曲驰便绕过周北南,接过徐行之手里的梅枝,在沙地上续上了徐行之未能完成的草图:“……穿过明堂后,到这里左转。”
徐行之不无讶异:“你还记得啊。”
曲驰埋首道:“十数年前我随你一起送信,去过石夫人的云麓殿。我记性尚可,你若是不很能记得路,我再跟你去一次便是。”
徐行之一把环住曲驰的脖子,嬉笑:“曲师兄,我真想亲你一口。”
曲驰温柔道:“别闹。”
周北南瞪直了眼睛:“曲驰,你不怕受罚?上次你跟他去魔道总坛,可是足足罚了三月禁闭……”
曲驰似乎并不把可能受罚的事放在心上,宽容道:“无妨无妨。大不了这次被关上一年半载,我正好趁此机会专心参悟。等再出关时,修为说不准能赶上行之。”
曲驰性情向来如此,润物无声,待人温厚。也正因为此,四门首徒之中,威信最高之人既不是冰冷倨傲的温雪尘,亦不是跳脱无常的徐行之,反倒是看似温良平厚、无甚脾气的曲驰。
周北南看着这两人并肩谋划,着实别扭,不自觉地便探了身子过去,听他们议论,偶尔插上一两句嘴。
几人刚商量出来个所以然,便有一道声音陡然横插了·进来:“徐师兄。”
徐行之抬首,发现来人竟是徐平生。
徐平生淡然注视着他,礼节周到地揖了一揖,声调平常道:“徐师兄,师父叫我来问,九枝灯是否在你这里。”
徐行之颔首。
“那便请他到山门前的通天柱去吧。”徐平生道,“有一位名唤石屏风的夫人在通天柱下等他。”
不等徐行之反刍过来“石屏风”所为何人,他们身后的殿门便轰然一声朝两边打开了。
九枝灯一步抢出门槛:“她来了吗?”
徐平生被他赤瞳的模样惊得倒退一步,方才皱眉答道:“没错。是石夫人。”
向来淡然处事的九枝灯此时竟是难掩激动之情,急行几步,但仍未忘礼节,朝曲驰与周北南各自深揖一记,又转向徐行之,唇畔都在颤抖:“……师兄,我想去换一件衣服。”
徐行之回过神来,挥一挥手:“你去吧。”
待九枝灯和徐平生一齐告退之后,周北南才惊诧道:“……‘石夫人’?我们还未去,他母亲倒先自己来了?”
曲驰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徐行之一语未发,阴着面色,抬步径直往山门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