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过分美丽[穿书](38)
这个名字起得仓促无比,徐平生不喜欢。
他哭着找他的母亲,想要回自己之前的名字,但母亲却抚摸着孕肚,无奈地劝慰他,为了自己的父亲,稍作忍耐。
待他离开后,徐平生在窗下偷听到,母亲口口声声地唤肚中的孩子“行之”,每一字都透着无穷的期待与希望。
……他讨厌这个未曾谋面的人。
事实证明,那名道士不过是招摇撞骗之徒。
母亲费尽千难万险产下的孩子是男胎。
父亲在弟弟出生十日后撒手人寰。
母亲为了操持父亲的葬礼落下了产后风,常常关节疼痛不止。
家里开始常年飘荡着腻人的药味。
甚至当鬼修过境,洗劫屠杀徐家村时,母亲就是因为行动不便,方才死在鬼修手下,尸骨无存的。
在徐平生幼小的心灵里,这一切的灾厄,都是那个抢夺走他名字的小孩儿到来后发生的。
但他不得不与这个小孩儿生活在一起。因为他是兄长。
最叫他难以忍受的是,小孩儿居然不讨厌他,不仅前前后后地缠着他叫哥哥,还总爱抱着他撒娇。
母亲去世后,他卖掉了家里的薄产,带小孩儿到了附近的镇上,做了一家小酒馆的学徒。
他想安安静静地在此地度过余生,他甚至计划好了自己的一切:等他攒下足够的银钱,就把西街那间空置的凶宅低价买到手,修葺一番后,再请来道士和尚做法,开上一间供中年人饮酒的小馆子,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他会娶一个不大漂亮、但足够温柔可爱的女子,生一群不算听话、但足够知足常乐的孩子,平静安闲地了此一生。
然而,徐行之却像是专程为了打破他的梦想而生的。
来镇上的第二天,七岁的徐行之就把比他高一头还多的镇霸之一揍了。
第三天,徐行之遍体鳞伤地栽倒在酒馆后门,肋骨断了三根。
徐平生不得不提前支了好几个月的工钱,替徐行之疗伤。
待大夫看过他的伤势,留下药方收走诊费后,徐平生质问他:“你为何要去招惹那群人?”
徐行之说话都不敢用力,气若游丝道:“……他们骂我。”
徐平生气得差点哭出声来:“你少给我惹点事情行不行?!”
你到底为何要生成我弟弟?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徐行之咧开嘴,笑得很歉疚:“兄长,抱歉。”
训斥过后,他望向徐行之下陷的胸腔,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刺眼得紧,胸口里撕扯着疼,竟颤抖着想要伸手抚摸。
徐行之有点惊异地望着他:“……兄长,你哭了?”
徐平生立即收回手来,抹了两把脸,面上重归冷淡:“谁哭了?”
待他伤好后,徐平生从仅有的积蓄中忍痛拨出一部分钱款,送徐行之去上学。
“母亲生前叮嘱过我,一定要送你去开蒙。求你好好读书,不要惹是生非了,可好?”
然而这也只是奢望罢了。
徐行之不知怎的,竟与镇上那帮浪客闲人混得熟稔起来。
他自然不会去随他们行欺凌之事,撞见他们有妄言妄行,反倒还会上前制止,双方一言不合,免不了就是一顿互殴。结果揍来揍去,徐行之居然在无形中有了自己的拥趸和小弟。
徐行之天生长手长脚,相貌潇洒,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走在街上就已经有了意气风发的神采。他不滞于物,亦不乱于情,似乎没有事情什么能叫他感到难过、羞耻或是悲伤,徐平生最常见他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他这般高兴。
有时他从街上走过,阁楼上的少女会往他身上抛花。他接了花来,会在唇畔亲上一口,惹得少女们脸红不已。
他自从九岁起就再不向徐平生要钱,他在镇里四处做短工,赚来的钱大头交给徐平生,其他的都换了酒来。
他能饮酒,也爱饮酒。
徐平生在此之前,绝不能想象一个黄口小儿在十一岁时就能醉酒放歌,与他们私塾的一名性格狂放的教师行酒令,张口便是张扬的“十方问道,千金换半日清闲”。
但这样的徐行之耀眼得太过分,衬托得那个在酒馆里擦桌倒酒的年轻人平庸得不像话。
徐行之偶尔从酒馆门口经过,对徐平生扬声招呼道:“兄长!”
和徐平生一道忙碌的小倌儿艳羡地看向徐行之,问徐平生:“那人是你弟弟吗?”
徐平生淡漠得连个头都不想抬:“不认识。”
……要是真的不认识就好了。
然而某日,他却不得不认识他了。
当年把徐行之打成重伤的镇霸之一来他所在的酒馆饮酒,酒酣耳热之际,点名要见徐平生。
徐平生擦了擦手,心惊胆战地去了,却不想那人见了他便是好一阵抱歉,搞得徐平生一头雾水。
那人大着舌头对他解释:“当初……当初你和行之刚入镇的时候,我看你瘦弱,就从背后踢了你一脚,没想到行之小小年纪就那么记仇,蹲在我家门口一夜,专等着用砖头拍我那一下……我与行之现已修好,我知道你是行之的兄长,还盼你不要,不要计较……”
徐平生都不记得那回事了。他因为寡言又胆小,从小被欺凌到大,哪里会记得谁在什么时候踢了他一脚。
但他清楚地记得,当初他问徐行之为何打人时,他的答案是轻描淡写的“他骂我”。
这事叫徐平生忍不住心软了一些。
谁想不过三日,他们这间小店中迎来了一名足踏雪履、衣带当风的俊美修士。
因为小时候母亲遭骗之事,徐平生对修道之人本无好感,然而此人言行举止都与那野路修士大相径庭,实在叫人很难对他生出恶意来。
他说话的腔调很软,温和到不可思议:“听说你们方圆百里间,数这一家的黄酒最好。我听道友说起,特行千里,前来一品。”
徐行之今日恰好到店,想把这月的银钱交给兄长,一听这修士说话有趣,便主动请了他一坛店中上好的黄酒,与他对酌相饮,不在话下。
这修士爱酒,但显然不擅酒,不出半坛便醉得不省人事。徐行之替他收拾一番,背他去了附近的一间道观歇息。
第二日,徐行之回到店中,不无兴奋道:“兄长,昨日那位道士说是与我一见如故,测过我灵根,亦说我有灵性,问我可否想入道门修行。”
徐平生倒不意外。或者说,徐行之此种性格,做什么他都不会感到很意外:“那很不错。你若信他,便随他去吧。”
“兄长,同我一起走吧。”徐行之将手撑在酒垆边,眼中摇荡着真切的恳求,“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想与兄长在一起。”
或许是前几日那镇霸的到访软了他的心肠,或许是心中对那修仙问道、长命百岁之术有所向往,又亦或是源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他鬼使神差地答允了徐行之这个荒唐的请求。
他辞了工,与徐行之共同登上了风陵山。
起初半年,他与徐行之同为外门弟子,二人相携,从打扫明堂、背诵道经等等杂芜小事做起。
徐平生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从这里,他与徐行之皆是从零开始,他心中不像徐行之那般,对凡尘有诸多杂念留恋。
他想,自己在这里或许能做得比徐行之更好。
然而,在二人双双入门半年之后,徐行之突然销声匿迹了十日有余。
在徐平生担忧不已时,将他们带入风陵山的新任山主清静君突然召开收徒大会,宣称徐行之灵根卓著,颇具慧性,乃天意所属,遂拔擢为座下首徒。
满堂哗然之际,徐平生只觉满腔悲愤。
只十日,徐平生与徐行之再度相距云泥。
天意所属,天意所属,他徐平生不管再勤勉,终究竟是输给了虚无缥缈的“天意”二字。
当他还毫无修为时,徐行之已轻松突破炼气三阶。
当他费尽心力,终于爬上炼气之阶时,徐行之已经成功筑基。
当他为了突破炼气五阶日夜苦熬时,徐行之却已成为天榜之首,七情过纵,性情淋漓,何等风光。且徐行之眼看已至金丹大圆满之际,很有可能成为四门同辈中最先修炼出元婴之体之人。
徐平生扔掉所有徐行之偷偷赠与他的修炼秘诀与珍宝,靠自己一步步艰难地爬至现在的地位,却仍望不见徐行之项背分毫。
有些弟子曾看到徐行之来弟子殿找徐平生,便羡慕地询问他道:“徐平生,徐师兄是你何人?我听见他唤你兄长……”
徐平生凉凉道:“我与他并无瓜葛。”
有看不惯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态的弟子在一旁笑话他:“他怎会是徐师兄的兄长呢?徐师兄那般恣意开朗之人,会有这么个闷瓜兄长?”
“这倒是了。师父疼爱徐师兄,四门共知。徐师兄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法宝都够我们轻轻松松爬上筑基修为的,倘若他真是徐师兄兄长,怎会还和我们混迹在一起?”
说罢,闲谈的弟子们一起大笑。
徐平生和他们一起笑,笑得脸颊发僵。
碰过几次软钉子后,徐行之便不再来烦扰他了。
徐平生本以为自己总算可以清心修炼了,然而某一日,有一女子找到了他,朗声问询:“……你就是徐平生吗?”
与那女子初一照面,徐平生生平第一次有了喘不过气的感觉。
少女一头乌发被飘飞如蝶的发带束起,雪肤红唇,肌骨莹润,却令人丝毫提不起欲念来。大抵是因为她身上有一股清正雅气,将那原本足可叫人为她烽火戏诸侯的容貌中和了七分。
在她之前,徐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见之便倾心失语,半字难出。
少女俏皮地歪歪脑袋,再次笑问:“你是徐平生吗?我名为元如昼,是广府君座下次徒。”
徐平生难得真心地展露出一点笑颜来:“我是。请问元师姐,寻我有何事?”
“是徐师兄叫我送些新鲜糕点与你。”少女提起那三个字时,眉眼间尽是无法掩饰的喜爱与倾慕,“……你是徐师兄的什么人呀?我看徐师兄很是关心你。”
……徐师兄。徐师兄。徐师兄。
徐平生站在三月的春光里,周身却冷得像是被雪水流遍。
许久之后,他听到自己木然道:“我只是他的同乡而已。”
——假如一切都站在徐平生的视角看,徐行之是个多么叫人厌恶的人。
第45章 狂蟒蛇灾
徐行之不愿说太多, 只拣着几件对不起徐平生的事情简略提了提:“我知道兄长的心思。可我又有何办法叫他不在意呢。”
温雪尘看向周北南。
周北南也想到了方才自己对徐平生连嘲带讽的一通混账话,自知做了蠢事,只得干笑两声:“想东想西、瞻前顾后的,这还是你吗?他既然都不承认跟你的关系, 你还管他作甚……”
温雪尘瞪他:“……啧。”
周北南:“……得了得了, 我不说话可以了吧。”
徐行之看着这二人, 嘴又痒痒了, 刚想损周北南两句,便听外面传来一通稀里哗啦的骚动。
徐行之不顾周北南阻拦,赤脚从床上跳下, 拉开了屋门。
原本顶在孟重光跟九枝灯脑袋顶上的水桶双双扣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两人彼此都是淋淋漓漓的一身水,显然是一言不合,又干了一仗。
徐行之见状, 脑仁突突跳着疼。
温雪尘摇着轮椅出来, 眉眼一横, 冷若冰霜:“这是在做什么?像话吗?”
徐行之难得附和他的意见:“不像话!”
孟重光和九枝灯均耷拉着湿漉漉的脑袋不吭声。
徐行之硬邦邦道:“起来。滚去换一身衣服, 洗个澡……”说到此处,他声调不自觉软了下来,“……别着凉了。”
两人齐声应了一声“是”, 灰溜溜地站起身,转身欲走。
“站住。”温雪尘冷声喝止住他们, 又转向徐行之, 凝眉问, “你们风陵山没有规矩吗?冒犯师兄, 不顺惩戒,就这般轻轻揭过?”
徐行之掐紧胀痛不已的鼻梁,笑道:“若是风陵山真有规矩,第一个倒霉的不就是我吗。”
温雪尘:“……”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徐行之的歪理邪说。
赶在温雪尘再次发难前,徐行之抢先伸手撑住他的轮椅扶手,低声示弱道:“……温白毛,我头晕得很。”
孟重光和九枝灯同时回头看向他,两双眼中浓烈的担忧和心疼化都化不开。
徐行之却暗地里不住对他们比手势,示意他们快走,别去触温雪尘这个瘟神的霉头。
徐行之有令,两人只好向温雪尘各行一礼,不情不愿地分头离开了。
待二人身影消失,温雪尘才替他把门掩好,免得徐行之再受风:“你对他们太过优容了。”
徐行之就势坐在了他的轮椅扶手上,敷衍道:“……还行吧。”
“孟重光也就罢了。”温雪尘道,“九枝灯他早晚要回魔道去,难道他还能在正道中留一辈子?”
听到这话,徐行之有点不高兴了:“谁爱回谁回去,小灯不回。”
温雪尘皱眉,声调难得扬了起来:“你何必要和非道之人厮混在一处?我今日为何打你?不过就是想叫你长点记性。若是我不把你当弟……挚友,我又何必管你与谁交游?”
“……雪尘说得对。疼儿子也没有你这种疼法的。”周北南走上前,就势坐在了轮椅另一边,打圆场道,“不过,非道之人也并非全部是恶人。那姓九的小子我看心思还算纯良,进风陵山以来不惹祸不闹事,上次还得了天榜第四,可见其天分……”
温雪尘一把把周北南推开:“下去。”
周北南屁股还没坐热,被这么一推,差点一踉跄栽地上去。
好容易站稳身子,他出声抱怨道:“……温雪尘,警告你啊,你跟小弦儿定亲以后我可就是你大舅哥,你对我态度好点。”
徐行之惊讶地一挑眉,伸臂揽住温雪尘的脖子:“……真定了啊。啊?”
温雪尘抿唇,面色微红:“明年三月初三,正日子。”
徐行之一喜,也不顾头疼脑热身上不适了,哈哈大笑道:“咱们四个里头第一个娶亲的就是你了,我得给你跟小弦儿包个大红包。”
周北南不屑道:“光知道给别人包红包,你怎么一点信都没有?我听说,你们风陵山元师妹至今未与人结为道侣,你心里没数?”
一提到元如昼,徐行之脑袋就又疼了:“别提了。她……”
他的话音被房门笃笃的轻响截断在半路:“徐师兄,徐师兄。”
徐行之:“谁?”
外头很恭敬地回答道:“清凉谷陆御九。”
温雪尘疑惑,周北南亦是好奇不已,望向徐行之。
徐行之还记得这个胆怯又温柔的小鬼修,不觉露出笑颜:“进来。”
得了允许,陆御九方才踏进门来“徐师兄,我带了一些药来……”
等他一抬头看见坐在房间正当中、沉默望着他的温雪尘,腿都软了,立即撩袍跪下:“……温,温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