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人说,那位仙长在修仙界也算是个有名声的人,是春陵医谷出来的,姓莫,名惊春。仙长您听过吗?”
莫惊春?
孟沉霜讶然挑眉,他何止是听过,他这回要找的,正是这一位故人。
“有所耳闻。”
他原本还在担心苍柳山茫茫百里,得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找到来采药的莫惊春,没想到对方自己出现了。
“莫仙长真是个好人,只可惜……”店小二说到一半,发觉在背后议论他人实在不友善,便又止住话头,向孟沉霜道别后匆匆上路。
只可惜……
孟沉霜知道店小二想说什么。
只可惜莫惊春身负顽疾,虽医术高超,却终究不能自医,从出生起便耳聋眼盲,若不是降生在修仙之家,怕是活不到这个年纪。
孟沉霜赶在日落之前来到归柳镇外,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镇外荒丘上眺望。
山林枯黄,土地干裂,往日里清流潺潺的溪水消散无踪,镇中无数家门飘荡着招魂白帆。
镇口那棵十人合抱的老柳树叶落枝枯,在夕阳中将残影投落在树下清瘦的碧衣医修肩上。
病人们被家中人或扶或抬送来看病,医修身旁是青布搭起的药棚,店小二已经把药筐放下,有镇中百姓在这里帮忙煎药,青烟袅袅。
莫惊春坐在树下为人诊脉,白纱盖住双目,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与凡人的交流全靠身边一人高的纸人。
黄色纸人单薄一片,只有个大概的人形轮廓,由灵力催动,它挥舞着双臂,将所见所听转述给莫惊春的神识。
纸人陪在莫惊春身旁,他的好徒儿应当就不在。
孟沉霜确认好情况,从怀里掏出买来的剧毒灵草,开始往嘴里塞。
第7章 义庄歇脚
毒草下肚,孟沉霜扶着树断断续续吐了半刻钟的血,连带着下山时脚步都还在晃悠。
啼喑是专下给魔族的毒,若不再加点别的料混淆视听,一旦莫惊春发现他的堕魔身份,恐怕下一刻他的好徒儿就要提着剑过来降妖除魔了。
胸前的伤口被天魔骨刃划烂,已经无法分辨锁灵钩留下的痕迹,免去孟沉霜再一次自己捅自己的麻烦。
再用灵石画几个掩饰阵法,耳聋目盲的莫惊春能发现的所有堕魔痕迹就全被遮掩干净了。
太阳落山时,莫惊春收了药摊,在纸人的陪同下回到镇上唯一的客店歇息。
孟沉霜跟了上去,他看着莫惊春回房关上门,一刻钟后,孟沉霜上去敲响了门。
两米高的纸人来开了门,它半弯着身子打量孟沉霜。
明明没有五官,却硬生生让人从这弯腰的弧度里看出几分困惑。
“小柴胡,谁来了?”温润的人声在房中响起。
[李某名渡,是莫医君的友人。]孟沉霜越过纸人的转述,直接通过神识与莫惊春沟通。
“母亲的友人?”莫惊春愣了一下,停住收拾书册的动作,转身迎过来,无需借助盲杖与搀扶,他依旧走得很稳当。
虽然耳聋目盲,但修仙者可依靠神识感知世界。
只是像莫惊春这样从未用视觉、听觉接触过真实世界的人,依靠神识所认识的世界和常人全然是两样。
孟沉霜不用易容改声,稍稍遮掩一下神识,便不会被莫惊春认出。
要是他敢让别人认出自己是魔君或者浮萍剑主,系统就会强制他走魔君人设。
[是,这是令堂留与我的信物,她说可凭此寻春陵医谷中人求助。]孟沉霜通过神识,向莫惊春展示了一朵复杂独特的云纹。
“这确实是母亲留下的纹样,李前辈快请进。”莫惊春拨开小柴胡,单薄的纸人直接贴在了墙壁上,“晚辈才疏学浅,修为低微,不知道能帮上前辈什么忙?”
孟沉霜跟着莫惊春到桌案边坐下:[若是莫小友也算才疏学浅,天底下还有哪位医修敢说自己有才。不瞒你说,我日前与人斗法受伤,中了种从未见过的毒,这次偶遇请莫小友,想请你出手一观。]
“好。李前辈,不如我现在就为你诊脉?”莫惊春说话时的音调与节奏与常人不同,柔和又朦胧,不过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够学会开口便已是不易了。
孟沉霜把手腕递给他,莫惊春一旦开始诊脉,整个人便完全沉入了一种深刻的专注。
这是医者妙手仁心之态,但孟沉霜看着他这样子,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太好骗了,问也不多问一句,就信了他的说辞。
孟沉霜的确与莫惊春的母亲莫雩相识。
友情倒算不上,只不过当年孟沉霜为了给自己那打小体弱多病的徒弟治病,经由春陵医谷故友别南枝介绍,到谷中延请瞽医圣手莫惊春,双方这才熟悉起来。
在此之前,莫惊春一直待在春陵医谷研习医术,不曾沾染世俗,到了剑阁,同样与世隔绝,便这么养出了一副质洁清疏、温良单纯的品性。
平日里若要下山,孟沉霜的徒弟总要陪在莫惊春身边看护,即使暂离片刻,也会留下纸人保护。
不过纸人空有力量,终归不够聪慧,今日若是换一个心思叵测者拿着这套说辞接近莫惊春,这傻小孩儿怕是被骗去买了都不知道。
“这的确是种见所未见的毒。”莫惊春思索道。
那当然,孟沉霜腹诽,恐怕从没有堕魔从谢邙手下逃出来,更没有人自己给自己毒上加毒的。
[这毒能解吗?]
“配成此毒的药物都是些常见物,只是重重叠加使毒性复杂强烈,但应当可以解,李前辈,容我再探一探经脉。”
讯狱每年消耗在魔族身上的毒药能按缸算,不会用什么罕见材料,否则天上都经业台就该拿着亏空的账本来找谢邙哭了。
莫惊春一面探查又一面问:“李前辈,我母亲在天上都事务繁忙,我许久未与她通信,不知她近来可好?”
莫雩是天上都六尊之一,现在是乙珩一百零五年,还未到换任的时候。
孟沉霜思索着答道:[天上都掌修仙界诸多冗务,莫天尊肩负重任,日日劳心,难免有疏忽家事的时候,莫小友不必忧心。]
“前辈说的是。”
孟沉霜莫名从这秀骨清像的盲眼青年身上看出一种小孩儿想家的可怜孤独。
莫惊春略蹙了蹙眉,抿唇沉思半刻,方道:“李前辈,我大致明晓此毒原理,可解,但还需李前辈从伤处取血,我对症再研究具体用药……”
窗棂忽然响动,一股劲风拍打着客店木窗,孟沉霜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瞳孔猛然一缩。
“……但晚辈今夜有要事在身,怕是明早才能写完,前辈……前辈?”莫惊春感觉身前骤然刮过一阵风,刚才还坐着人的木椅一下子空了,只剩一只盛满鲜血、波痕荡漾的茶杯证明刚才有人来过。
[多谢莫小友,我明早再来找你拿药。]这是莫惊春收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木窗被一只纤长苍白、骨骼分明的手推开,紧接着,一个身着如云白衫的人翻进了屋。
来人骨骼清癯,面若白芙蓉,血色淡薄,看上去比莫惊春还病弱,手中却牢牢握着一把雪亮长剑,剑上刻字,“忘尘”。
他轻转凤目,审慎的目光扫过全屋,最后落到桌案上还温热的一杯血中。
“朝莱?你回来了。”莫惊春转身向他,面容中带着喜悦。
[是我。]孟朝莱走向莫惊春,拉起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检查了一遍,葱白的指尖沾了些墨渍,除此以外,再没别的污迹了。
桌上的血应当是刚才坐在这里的人自己取出的。
[刚才有人来过?]孟朝莱问。
“一位母亲的故友前辈,他中了毒,来找我看病。”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孟朝莱,他骤然眉头紧锁,神情严肃,但莫惊春什么也看不见,仍淡淡笑着。
孟朝莱看他这般平静,也逐渐收敛起肃容:[既然是前辈,明日也该为我引见。]
莫惊春忍不住更笑:“他是我母亲故友,我合该对他称一声前辈,可你是剑阁阁主,又有几个人敢在你面前自称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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