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捅自己一刀,就是为了重新渡劫,引来天雷劈九泉?”孟沉霜问,“方才所说怕被天雷劈死的那一条,真的不是在骗我吗?”
孟沉霜现在极度怀疑,如果不是因为飞升入仙界后,再也不能返回人间,谢邙甚至会用飞升雷劫来劈九泉。
孟沉霜弯着手指,挠在谢邙的下巴上,然而后者只有闪避与沉默,仿佛某种默认。
“你又是为了什么而自戕呢?”谢邙把问题推了回去,“你本不必这么做。”
孟沉霜不挠了,手指像爪子似的收了回去:“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你想编一个谎话来骗我,然后逃走吗?”
“不……是你的血把我弄脏了。”
谢邙微微一怔,半支起身向下看去,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身下人忽然顺着空档往外面一滚,骨碌碌逃开他的控制,飞速从地上爬出来,背贴床柱站着看向谢邙。
青色的衣襟上,有一块湿润的痕迹。
孟沉霜没有骗人,鲜血的确已经浸透了纱布,透过衣衫,黏腻地濡湿了他的小腹。
“别坐在地上。”孟沉霜对他说。
谢邙动了动,就在孟沉霜以为他要站起来,于是往旁边退了一步时,他又不动了。
只见谢邙不过是翻了个身,坐在深木地板上,手臂撑在后面支撑起上半身,伸直一条长腿,另一条腿随意曲着,未着上衣,肌理分明的胸腹暴露在空气中,又因为血与伤微微紧绷出轮廓。
月华般的白发披落满肩,他就这么仰头望向孟沉霜,藤萝花倒影错乱满身。
力量与脆弱,犷然与幽雅一时间在孟沉霜的呼吸中混沌起来。
许是故地重游,旧时安稳的情怀在此刻悄悄潜入,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混乱血腥、仇恨痛苦都在孟沉霜的脑海中如飞驰而过的光一般转眼消逝,卷入时空尽头。
浮光掠影的回忆蹁跹而过,散发出迷人的幽香,孟沉霜发觉自己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谢邙,别坐在地上,上床去。”
“做什么?”
孟沉霜眨了一下眼,一下子回过神来,脸颊滚烫,浑身都躁动起来,堕魔的血液又在汩汩流动了,嘴上却快速说道:“自然是躺好,养伤。”
谢邙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挪回了床榻上。
孟沉霜似乎是满意了,转过身去翻箱倒柜,捣腾出一身剑阁旧白袍,正脱掉脏衣裳想要换,忽然听谢邙喊他:“阿渡,等等,先过来。”
“怎么?”孟沉霜听到谢邙这样喊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抱着衣服坐过去。
谢邙清洗干净绢帕,给他擦干净了腹上剩下的血迹。
堕魔欲念本来就在发作,又被谢邙上手这么一碰,瞬间一股火在孟沉霜身上乱窜,脑中警铃大作,孟沉霜立刻把外衣披上,挡住某些不该在此刻出现的东西,手忙脚乱间系错了好几根带子。
“嗤……”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孟沉霜抬头一看,果然是谢邙,后者和他对上视线,笑意更深。
紧接着一下子似乎扯到了伤口,又在疼痛中咳嗽冒汗,脸色一下子拧起来。
孟沉霜见状:“呵。”
他趁谢邙痛得安生些了,重新给他换药和纱布,随口道:“我在诛仙台上发觉自己渡不过那一场劫,与其被天雷劈成灰,不如亲自动手,至少还能死得好看点。”
听着这番突如其来的答案,几分疑虑在谢邙眼底一闪而过:“渡不过?”
“嗯,就是那些我没办法说的原因。”孟沉霜不怎么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总之,我大概也不算是死了一遭,重生在魔燃犀身上,更是一场意外。不过,我毕竟活回来了,你不必再伤害自己。”
良久,孟沉霜已经换好了药,却还没得到答复,抬眼又问了一遍:“你不能再伤害自己了,知道吗?”
“我不会再自己伤害自己了。”
孟沉霜总觉得谢邙话里有话:“也不能借别人的手伤害自己,无论是我还是燕小花,若是对你横刀出剑,你要么躲开,要么还手,不必留情,明白吗?”
这一回,谢邙却没有应,深邃难言的目光落在孟沉霜脸上,恍然之间寂静了空气。
古怪的暗流缓缓堆叠,直到谢邙出声将其打破:“你这样讲,是因为心痛,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过去从不会要求得如此多。”
第63章 同病相怜
这是什么问题?
孟沉霜看着谢邙, 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以前不说这些,是因为他觉得趋利避害都是人之常情,没必要多说。
哪里能想到谢邙就是那个剑走偏锋的非常之人, 短短七十年, 搞出了一身伤。
可一旦他说是心痛, 谁又知道谢邙会不会变本加厉在他面前假戏真做地演苦肉计。
更何况……
孟沉霜拉起谢邙的手, 放在雪白胸襟上:“你触到心跳了吗?”
没有。
谢邙望着他。
“因为这里没有心,所以不会有心跳,也不会心痛。”孟沉霜道,“但我知道一剑捅进肉里是什么感觉。”
孟沉霜的手指忽而压在谢邙的伤口上, 谢邙眼角一抽, 孟沉霜也咬住牙:“看着你的伤口, 我也仿佛有伤口在痛,莫使我痛, 可好?”
谢邙抽开孟沉霜的手, 喉中泄出一声痛嘶:“……好。”
下一刻,他猛地翻身, 又把孟沉霜压在床上,一把捂住了对方的眼睛:“那现在别再看了,我不想让你痛。”
“行,行, 我不看了,也不动了,”孟沉霜抱住谢邙, 抓紧他的肩胛骨, “你也不要动了,不然伤口永远愈合不了。不如睡一会儿。”
“现在是白天。”
谢邙的气息喷在他颈侧, 但孟沉霜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得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以前在伏雪庐里昼间便睡去的时间可不少。”
他用手臂箍紧谢邙,不给任何逃跑的机会,谢邙反被自己摆出的姿势束缚住,最多只能转过头,吻一吻孟沉霜的眼角。
漆黑如潭的眼珠里被这苍白面容占满,那柔软的唇就在眼前,露出半点洁白的牙,呼吸着甜蜜的热气。
谢邙意识到,他的确该闭上眼睡去了,他怕接下来可能的出现的剧烈运动让孟沉霜浑身占满自己的鲜血。
孟沉霜不喜欢白衣被弄脏。
藤萝花的光影在空气中拂动,谢邙怀抱着孟沉霜,依依不舍地闭上眼,让自己缓缓沉入深沉如暗夜般的睡眠之中。
孟沉霜被谢邙的手掌盖住眼睛,他原本不打算和谢邙一起睡去,然而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他也忍不住随着催眠般的困意陷入昏沉。
直到被大汗淋漓地热醒。
谢邙睡前没有把被子来过来盖上,但他自己就像是一床又厚又重的被子似的紧紧压在孟沉霜身上,没一会儿便让这具本来就难耐炎热的堕魔之躯躁动发汗。
孟沉霜轻轻地把谢邙按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拿下来,确认他还在睡,便蹑手蹑脚地把人从身上挪下去,摊平在床上放好,思索片刻又扯开锦被给他盖上。
随后才走向远离床榻的西北角,推开窗,引入拂过冷瀑溪流后的凉风,吹在身上,总算松快几分。
少顷,他又嫌窗边紫藤萝长得太密,挡住大半风,从柜子里翻出一把花剪,亲手修建这无忧无虑、过于烂漫的紫藤罗花。
夕阳渐渐斜了,日辉变得火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