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伤口溢出的温热鲜血将掩盖住孟沉霜后背的雪融化,淡红色的液体又在蜿蜒中重新结成冰晶,一层一层贴拢脊背。
入骨的冷与痛锤击着孟沉霜的灵魂,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重新接入了游戏,只能立刻在脑海中唤出系统。
【把痛觉传输值降低。】
孟沉霜闭了闭眼,等待着剧烈痛感消散。
【您好,系统无法控制。】
【什么?算了,退回等候厅。】
【您好,无法进入等候厅。】
【?】
与生俱来的疾病让孟沉霜终年与疼痛和虚弱同行,但这不代表他乐意闲的没事给自己找痛。
【强制退出。】
【您好,无法退出游戏。】
平淡无波的电子音回响在脑海中,然而孟沉霜竟一时无法理解这句简单的回答。
【为什么?】
【检测到未知错误,无法修复。】
【你是说我被困在游戏中了吗?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来检修?】
【系统无信号,无法控制当下时空,您不在游戏中。】
【!?】
“睁开眼——!”低沉冰冷的怒呵忽然将孟沉霜从意识中拉出,冷剑强迫他抬起头,动作间牵动满洞天玄铁链。
哐啷响动在黑暗中蔓延,嵌入孟沉霜肌骨间的铁钩扯出浓艳的血花,然而紧盯着他的人对此毫不在乎,“如果你不想要这双眼睛,我可以把它们挖了。”
下一瞬,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属于堕魔的摄人青色眼瞳将谢邙充斥着狠辣怒意的神情尽收其中。
瞳孔在这一刻微缩,静湖般的深青色泽扩散开来。
一阵轻颤在这注视之中倏而滑过谢邙的脊骨,紧贴孟沉霜的剑锋于时恍惚抖动了一下。
然而孟沉霜并未发觉,他几近怔愣地盯着寸步之近的人。
他从未见过谢邙露出这般表情,无涯仙尊没有怒吼尖叫,可近乎癫狂的怒气与狠厉却如烈火般涌动包裹住他,来势汹汹的戾气仿佛要将人撕碎。
他更没有见过谢邙满头霜华白发。
但现在一切都呈现在他眼前,谢邙脸上的每一道纹路、每一根眼睫与发丝都分毫毕现,一如胸腔中撕裂血肉的剧痛般真切。
这不是游戏。
“魔燃犀,告诉我,如何进入九泉冥府寻找逝者灵魂。”谢邙再度握紧了剑。
燃犀?他现在是魔君燃犀?
孟沉霜在密密麻麻袭来的疼痛中勉强思考着,在他销号之前的时间线里,从来没有过魔君燃犀这样一位人物,现在是什么时间,谢邙为什么会满头白发,又怎么会抓来魔君燃犀刑讯逼供,非要下那幽冥九泉?
“如果你的舌头也无用,同样拔了便是。”谢邙冷冷道。
孟沉霜:???
等等兄弟!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壳子里装着的是你老婆!
孟沉霜没时间思考游戏与真实的问题,只猝然要为自己在谢邙面前开口辩解,可当他张开嘴,从喉咙里滑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语句。
说别的话就算了,这具身体居然还自动帮他开启仰天大笑模式。
只见披头散发、满身狼狈的魔君燃犀在这一刻忽的嘴角牵起诡异的弧度,青瞳辛辣嘲讽地盯着满身冰冷的谢邙,仿佛被谢邙的神情逗笑一般,后仰脖颈,全然不顾弯钩与锁链插得越来越深,在横溢的血腥气中对天大笑。
“谢南澶啊谢南澶……”他呼唤着谢邙的字,仿佛一段深情的叹息,紧接着却换做疯癫讥讪的暴呵,“命丧诛仙台之人,魂魄尽散,身死道消,任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世间遍寻也不见!”
一字字一句句沉重地砸在谢邙耳膜上,他眉心的痕迹越发深刻,手中鹿鸣剑直抵那暴露无遗的脖颈,仿佛下一刻就要砍下这个不知所谓的魔族的头颅。
可剑下之人却兴奋得颤抖,带笑死盯住他的神情,不放过哪怕一分一毫,好似要将谢邙的一切伪装看穿。
逸散的灵气与剑意搅动谢邙周身风雪,沉静下落的雪花瞬时被扯入漩涡之中。
铮——
剑气凛然破空!
孟沉霜下意识闭上眼,然而意料中的血腥并未到来,飞雪兰香转瞬消散,再睁眼,无涯仙尊的玄绀衣裾已然消失在冰洞门外。
洞门缓缓闭合,冰洞深处回归黑暗,顺着剑气翻飞的白雪重回宁静,悄然落下,再度掩盖了乌发、沉锁与鲜亮透红的血迹。
不知道为什么,谢邙就这么收剑走了,既没挖了他的眼睛,也没拔了他的舌头。
孟沉霜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眼时,一切如旧,他没能结束梦境回到现实,暗沉的天光透过洞穴顶的缺口将他拢住。
【系统,解释解释。】
刚才的一切话语和动作都不是孟沉霜的本意,那些半透明状的文字浮现在空气中,一如过去在游戏中走剧情那般。
【您已载入魔君燃犀角色,需维持魔君设定。】
【这已经不是游戏了。】
【您需要维持魔君设定。】系统重复道,【如果无法维持,系统将强制使用设定动作和台词。】
孟沉霜咬了咬牙。
如果《叩神》游戏真的变作现实,那么让他在谢邙面前演魔君,找死吗?
无涯仙尊谢邙,司掌天上都讯狱,负责探查、追捕、斩杀潜入修仙界的魔族与通敌外魔之人,魔族撞进他手里,可没有全须全尾回去的道理。
一般来讲,若只是潜入修仙界的普通魔族,就地格杀便是。
若是伪装化身的魔族奸细和里通外敌的修仙者,则制服后带回讯狱,不急时可慢慢用刑追问线索,情况急迫时则直接动用镊魂摄魄术搜索魂魄。。
待一案事毕,便可将罪犯斩首,和辑案台的死犯尸体一同送往焚烧,最后将骨灰顺着灵泉洒入苍量海,死者浑噩的魂魄将随着天上都坠入汪洋的水流汇入幽冥九泉深渊之下。
魔君燃犀的脑袋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脖子上,不过是因为谢邙还没问出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孟沉霜打量这座冰封的囚笼,眯了眯眼。
这里可不是天上都讯狱……谢邙把魔君单独关在了什么地方?他想从魔君嘴里问出什么?
诛仙台、幽冥九泉、逝者魂魄。
孟沉霜的呼吸猛然滞住。
-
谢邙白发披垂,独行在冰深石冷的幽暗洞穴中,转过转角,又上阶梯,水汽在寒气中结成冰花,生长时的响声细微疏脆。
一番曲折回环后,一个空旷洞穴向他开启了厚重石门。
刹那之间,锋锐剑气破风而至,斩断谢邙颈边一缕白发,发丝翩然飘落,在冰洞烛火微光中恍若琉璃透明,下一刻又被接踵而至的剑气劈成数节,碎发爆成混乱的一团。
谢邙毫不在意,继续朝着洞穴中央的透白冰棺迈步走去,接连数道锐利剑气自冰棺而出,在冰壁上留下道道深痕,又割断谢邙的白发,撕裂衣袂袍裾,斩伤他的手臂与胸腹。
鲜血自深可见骨的伤口中喷涌而出,霎时浸透玄绀衣袍,随着谢邙的脚步留下满地血迹。
然而他却没有吐露半句声响,似乎是已然习惯了,在狂暴凌厉的剑气中来到冰棺旁,抬手推开棺盖。
一张如玉的面容展露在谢邙眼前,竟和那被谢邙困锁住的魔君燃犀别无二致,只有沉住神思仔细分辨才能发觉二人的不同之处。
但这不同着实细微,只不过是死人面无血色与活人神采灵动间的区别。
棺中人胸前放着一柄剑,极清极明,熠然生光,谢邙探手,按住了剑身靠近剑柄部分錾刻出的两个籀字。
——浮萍。
一如方才魔君燃犀对他那忽而一瞥,某种奇异而清晰的颤动窜过谢邙脊骨,随后呼吸之间,四散护主的剑气卧旗息鼓。
周遭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唯余谢邙一人的呼吸,所有怒意与凶狠都已被仔细掩去,只剩下眉心一道无法抹除的悬针深痕。
眉骨落下的阴影遮住谢邙的眼,他看着棺中人,想要摸一摸对方握剑的手,却只触到一片冷硬冰凉。
半晌,他神色莫辨,声音低得难以分识:“会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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