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付之一炬。
少年无忧,就此了结。
燕芦荻不知道自己在尸体怀中枯坐了多久,直到又有天魔似来晴川探查,他不得不掩藏踪迹逃出晴川。
鹦鹉洲上离草凄凄,芦花似雪,落日余晖穿透百年光阴洒落在燕芦荻瘦小的背影上,沉重的晚霞上方,浮现出长昆山连绵的雪山。
他再也没有父母亲朋,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浮萍剑,孟阁主。
可当他抬头望去,遍野芦荻苇草忽然燃起灼灼烈火,风雪自云间山巅席卷而来。
红雪白火张开獠牙,腥臭铁锈的天命一瞬把燕芦荻吞没。
第53章 见命魂煞
不!这不对劲!
燕芦荻的心脏在极度的惊愕中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隐约意识到一切的异常,世上哪有红雪白火,在晴川又怎能眺望见遥远的长昆雪峰?
可他的脑子一片混芜, 猛烈的情绪压过信念。
他头痛欲裂试图理清思绪, 然而下一刻, 猛然一道剑光自黑暗中划过弯月般的亮痕。
温而沉的嗓音响起:“你不能学剑。”
是尊上!
燕芦荻大脑嗡嗡作响, 不待他想出任何反应,自己已先一步在黑暗中开口大喊:“可是我要复仇!”
“我要你先好好活着。”
关怀的话语莫名在燕芦荻心中激起无限的委屈愤懑,好似就要把他的胸膛炸开。
他要把这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转瞬汗水涔涔, 无尽的黑暗变作燃着烈火的天地大炉, 燧火流石燃烧成一片艳红的熔海。
孟沉霜的声音消散而去,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穿过火焰撞上燕芦荻面门。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燕芦荻发现自己手中有了一把刀, 玉身流朱, 往来间气势无双。
另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火光中,沉默地看他演刀。
太茫山中只住着两人, 那是谁在叮叮打铁?!
燕芦荻愕然回首寻找,然而一转身,应商的注视飞散成灰,从他脸颊颈边流逝入模糊的暗影。
燕芦荻面前只余下一口寂然的空棺。
所有过往都似渔网打水, 哗啦啦啦,再怎么紧握也挽留不住。
恐惧浮上心头,他扑向守白殿中空棺, 紧紧抱住棺椁, 至少想留下这个。
有人在这时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好熟悉, 可燕芦荻一点儿也不敢回头看。
“燕小花,你回过头来。”
孟沉霜的声音被风雪送来,燕芦荻所作的一切不就是想要挽回这道声音吗?
但他怯懦至极,反倒抱着眼前的空棺不放,他怕一旦放手回头,只会再度失去。
孟沉霜在棺椁前停下了脚步。
犯心魔障之人必然执念根深蒂固,顽固难返,孟沉霜看燕芦荻这一番心境,恐怕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心魔障,必须有人拉他一把。
“燕小花,你不必为我复仇,或许,这一切就是我命中注定。”
“你不能这么说!”燕芦荻眼泪哗地往下落,“剑阁人说你证道不成被反杀,外人说你血洗天上都理当去死,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的话,尊上是世上最好的人,我要为尊上报仇!”
一切过往都已焚成火海,燕芦荻没有办法再为别的事而活。
守白殿幻象随之被他的思绪之火点燃,无数灵绸白花被火焰飞速啃噬成灰。
孟沉霜面色一凌,再让燕芦荻想下去,他们两个都会被困在这幻象之中烧死。
他立刻上前把燕芦荻的手从棺椁上扒下来:“那你跟我走!”
“我不走!”小小的少年哭喊着,他不走,他还要复仇,等他杀死天魔、杀死谢邙,他就追去九泉之下,继续做浮萍剑主的抱剑童子。
然而幽冥九泉无边地狱也开始在火焰中闪现时,燕芦荻忽然在火中看到应商的身影,他愣了一下,随后疯狂挣扎起来,不想被孟沉霜一块拉走。
燕芦荻一头撞上孟沉霜的腰,人看着小小,力气却跟头牛似的,孟沉霜被他撞出去,视线所及之处瞬间变作混乱飞花。
燕芦荻竟要把他从幻象中撞飞出去!
进入幻象的人无法反抗心魔主人的行动,孟沉霜只能当即抓紧燕芦荻的手腕,希望把他一起带出去。
然而脱离幻境的最后一瞬,他忽然听到一阵裂帛之声与惨烈的痛呼。
白光在眼前炸开,孟沉霜猛地睁开眼,重返骨花阁的冰冷黑暗,浑身汗水淋漓。
他和燕芦荻相交的手掌间,一小缕魔念被他揪了出来,转眼就钻进他的掌心。
魔念顺着经脉游上去想要钻进新的心脏,可魔君燃犀哪里有血肉真心,他所拥有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充满怨气魔煞的可怖魔心。
魔心似一头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咬碎魔念,嚼骨啖肉,拆吞入腹。
眨眼间,燕芦荻也睁开了眼,痨死生大喜过望。
然而就在几息以后,他又重新晕厥过去,痨死生一下子又变得愁眉苦脸。
孟沉霜松开了刚才拦住谢邙要夺去魔念的手,低声道:“我压得住。有一个人堕魔就够了。”
他说得很诚恳,然而谢邙看着孟沉霜大口喘气,额头青筋暴起,还差点把燕芦荻手腕骨头捏碎的架势,对孟沉霜的话表示怀疑。
修仙之人毕竟还没能成仙逍遥,谁没有几分心魔,但有是一回事,积累得太多以至于走火入魔乃至于堕为魔族又是另一回事了。
燕芦荻的心魔虽然目前还没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但混杂着血腥仇恨、杀戮旧忆,相较于什么色相财相心魔更加凶狠。
一股子戾气在魔心里乱窜,不断抽痛,甚至还有更异常古怪的感觉,不断排斥这孟沉霜压抑的力量想要逃离……
孟沉霜忽然咳嗽着,呕出一口黑气,黑气形态无定,飘逸着冲向这屋内修为最弱的痨死生,却被谢邙覆满灵力的二指猛地抓住。
谢邙蹙紧了眉,把黑气束缚在掌心:“……是命魂煞。”
“命魂煞?”痨死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是什么东西?听着和怨魂煞似的。”
“的确类似。”
谢邙用锁魂瓶将命魂煞封装紧密,随后运功用灵力为孟沉霜调理经脉中四处逃窜的力量。
孟沉霜横熟悉谢邙的气息,门户大开,容纳谢邙的灵力进入自己的经脉与识海,但却有意无意地隔断了魔心魔骨所在之处,以免谢邙沾染上魔气。
痨死生还等着谢仙尊解释命魂煞的后半句话呢,哪想到谢邙直接原地打坐给魔君渡灵力,一点儿也没把话说完的意思。
他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魔君燃犀和谢邙,隐隐意识到二人间的熟稔和信任似乎超过了大魔头和他的俘虏的程度。
痨死生堕魔前毕竟也算当世名医,他去过天上都,也瞥见过讯狱漆黑的铁傀儡和沾满血腥碎肉的焚尸车。
在今日重新见到本尊之前,谢邙的面容在他记忆中早已模糊,唯有那一身肃厉俨然气象久久难忘。
刚堕魔的时候,痨死生时常夜半惊醒,总觉得天上都下一刻就要派出讯狱督领,以斩妖除魔之名,一剑砍掉他的脑袋。
可今日一见,讯狱督领似乎并没有他想得那样冷厉威严,反倒是、反倒是与头号劲敌魔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谢邙忽然睁开了眼,冽然如剑锋的目光刺穿黑暗与痨死生交汇,一股寒意从痨死生脚底直冲脑门,把他整个人钉在原地。
下一刻,孟沉霜的身体倒向一侧,被谢邙接住揽在怀里,他垂下眼帘,那锋锐之意顷刻之间消失。
仿佛痨死生浑身冷汗,以为谢邙就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只是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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