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对这个待他很好,却也真的骗了他一路的魔头说:“多休息是好事。”
孟沉霜睡得日夜颠倒,最后却是被热醒的。
他以为是被子盖得太厚,迷迷糊糊想把被子掀开,却只抓到一手柔软绒毛。
他没盖被子。
堕魔肌体□□燥热,火炉似的杵在这,但兰山已是深秋,夜里山风寒凉,琼巧兔喜欢挤在一起睡,现在又出现了孟沉霜这个热源,所有兔子都挤到他身边,将他团团包围,像是给孟沉霜披了一身兔毛大氅。
孟沉霜心说我是纵横魔域作恶多端大魔头,我今天就要为非作歹、大逆无道,把这群兔子全部吵醒,赶去工坊织布染布,不织出十匹布来,明晚不准上床。
他睁开眼,正要将这万恶不赦的念头付诸行动,眼角余光却恍然瞥见漆黑夜色中,一道黯淡身影无声伫立在他的床榻边。
垂落一半的纱帘挡住了身影的头肩,可透出的隐约轮廓却昭示着来人低垂着头,目光尽数落在沉睡的孟沉霜身上。
是谢邙。
孟沉霜醒来有一会儿了,可他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对方一定来了很久,却一直只注视着孟沉霜,缄口不言,如同时间全部暂停在这一刻。
一种骤然间的惘然瞬间爆发,在孟沉霜浑身攀爬蔓延,他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冻成了冰,全部停止流动。
隐幽的耳鸣在他的大脑中嗡嗡作响。
夜风从窗棂间送来,带着兰草清气,拂动床边轻薄的纱帘,让落在上面的谢邙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这才让孟沉霜有几分时间还在继续流动的实感。
第35章 含羞带怯
月光将半透的窗纱照得一片雪白, 像轻纱般朦胧地扑洒在来人身侧。
谢邙深夜站在他床边,是要做什么?
疑虑冲破坚冰,催动孟沉霜的脑子飞速运转。
谢邙孤身一人前来, 没有惊动任何人, 也没有带剑, 这意味着他还不打算送魔君上路。
可他为何要把魔君燃犀留在无涯兰山?
而且还把孟沉霜安排在装潢古雅舒展的听雾阁, 让莫惊春给他继续疗伤,又容许琼巧兔蹦上他的床。
按照天上都的安排,魔君燃犀难逃一死,死前这段日子里, 他过得好或不好, 又有谁会在意?
再看看魔君燃犀之前在寒川恶牢中的遭遇, 就知道谢邙显然不是忽然对俘虏囚犯有了人道主义关怀,更不是在乎起这张和前道侣一模一样的面容。
就在这一刻, 孟沉霜看见谢邙掩藏在宽大广袖中的手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
无论孟沉霜想不想得出答案, 谢邙都已经看见他已经睁开眼醒来。
就在谢邙做出下一步动作前,孟沉霜一下子从床上翻身而起, 覆盖满身的白兔们稀里哗啦地掉下来,像小山似的倾倒在地上,雪白糯米团砰砰弹跳四散。
孟沉霜整个人猛得后退缩进床脚,啪叽一声, 一只琼巧兔被他挤得贴上床栏边角。
白兔死命挣扎着,啵唧一下从孟沉霜背后蹦出去,却头晕眼花没看路, 一头撞上了谢邙膝盖。
屋子里的琼巧兔早已四散奔逃, 这只兔子却可怜地自己撞晕了自己,嘭地掉下地, 横亘于谢邙与孟沉霜涌动的暗流之间。
空气安静得沉重,没人想到要伸手把可怜小白兔抱起来。
“谢南澶……”
僵持之间,孟沉霜率先开了口,却只有沙哑如尘烟的低唤。
然而他一抬起头,一双凄清哀婉的桃花目撞入谢邙的视线,青色的眼睛像是桃林碧绿的叶片,而微微泛红的簇簇飞花,则落在他的眼角鼻尖。
只见孟沉霜环抱着自己的双膝,缩在床脚,像一只濒死的白鹿般仰头望着谢邙,手指轻颤,瘦骨清癯,似有重负于身,随时都要将他压碎。
可他的双眼却无半点水色泪光,干净清澈地像是平镜,一下子把这幅欲语还休、含羞带怯的可怜样砸碎了个十成十。
不过,谢邙对此也没什么指望。
毕竟孟沉霜哪能擅长哭戏呢?
除了某些特定的时刻,孟沉霜无论真情或假意,都没办法逼出几滴泪来。
无情道顶,人如铁石。
然而孟沉霜还在继续,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对谢邙说:“你并不信我,是么?”
谢邙背着月光,在阴影中注视着孟沉霜,几乎要分不清他到底在扮演谁。
“信你什么?”他沉缓开口,“魔君燃犀?”
这般质问的话出口,似乎把人伤狠了,孟沉霜想说些什么,可一切言语都堵在胸中无力宣泄,只能颤抖着肩将脸埋进了掌心,不再看眼前的负心汉。
非常完美地遮掩了他那双多努力都哭不出眼泪的眼睛。
“我是你道侣,你不认我了吗?”
他一声不知是恨是怨,却似有芙蓉泣露、孤雁南鸣,哀转久绝。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长久的静默,暗影之中,谢邙长眉深深蹙起,审视着被天玄铁链束缚在床榻角落、双肩颤抖的孟沉霜。
他的手指紧压在掌心之中,来回碾动,陷入沉思。
“你是魔君燃犀,却要扮演我道侣?”他沉吟片刻,再度开口时嗓音中带上几分试探。
然而孟沉霜没能听出来这番微妙的差异,他把头埋在膝上,指缝间泄露出些微哭泣。
在宁静如水的月夜中,如同扎破皮肤的细针,就算只是幻觉,也让人心头惊惶一痛。
可下一刻,孟沉霜的哭声被吓得猛得停顿一刹。
只听天玄锁链忽然叮铃哐啷响动,孟沉霜未着鞋袜的左脚一下子被铁链拽了过去,他喉头一紧,感觉床榻一沉,抬头就见谢邙在床榻边坐下。
长而粗的天玄锁链在他手上绕掌一圈被拉紧,以难以抗拒的力量控制住孟沉霜光露在外的脚。
苍白瘦削的脚在月光下紧绷,血管痕迹清晰明显,可谢邙却陷入了床边更深的阴影之中。
高挺眉骨落下的影子完全将他的双目笼罩,让人看不清半分神色。
“这一回,你又想玩什么戏码?”
在铁链的拉扯下,孟沉霜像是只被狼拽出羊圈的羊,维持不了原来的姿势,整个被拖向谢邙。
极度的危机感冲上脑顶,孟沉霜当机立断!
回身就是一脚踹上谢邙的胸,把他整个人蹬了出去。
谢邙恐怕也没料到有这一出,对窝心脚毫无防备,就在他摔在地上的下一刻,孟沉霜翻身下榻,在满床锁链的哐啷作响中,直接扑到谢邙身上。
他紧住他的腰和手,盯上谢邙的眼睛狠道:“我是你道侣孟沉霜,作什么不承认?”
不等谢邙反应过来,孟沉霜就这么俯下身,未束的青丝垂落在谢邙脸上,拢住满室月光,柔软的吻和滚烫的呼吸一同袭上谢邙的唇。
似蜻蜓点水,却勾起无限旧忆。
孟沉霜感觉身下的人一下子浑身僵硬如石,可就在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了出去,整个人摔回床榻上,翻滚两圈,自己被自己的锁链缠了一身。
谢邙转瞬拂袖而去,步履急促,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房门被他甩手关上,砰然一响,徒留满室滚烫的暗色。
“嘶……”孟沉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铁锈味涌上唇舌,但似乎……
他的嘴唇上没有伤口。
这是谢邙唇上的一粒血珠。
—
谢邙大步离开听雾阁,冲回择兰居挥袖关上门,才在粗重的呼吸声中,听见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去到孟沉霜床榻边时,雨线还未落下,不知何时秋雨如潮,朔风掀动云海,将明月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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