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教谕大人获得了清字大阵的传承,如今掌门想让这份传承回到手中。而急不可耐想要找回传人的教谕,将叶三暴露在所有人眼睛前,让叶三不得不接受来自道院和清虚宗的敌意。
道院发现了教谕对叶三的重视,白见尘发现了教谕对叶三的重视,远在清虚宗的掌门,也在无数封信里知道了叶三。
对清虚宗的掌门来说,这份传承极有可能被教谕送给叶三,因此扰乱阵法取走叶三性命顺道斩除白见尘心魔,是个很完美的选择。
两座高山相斗,这本就是清虚宗内门的琐事,被两座高山碾死的罗致南与明静三学官,那也是清虚宗自己的人。
可因为教谕而被牵扯进来的叶三,差点儿被两座高山相斗的余震,碾成碎片。
苏蕴站在石阶下,毫不留情道:“小师弟的身份太过特殊,在他力量没有恢复之前,我从不想让他过早暴露人前。您也曾经答应过我,不会轻易去找小师弟。然而当您往小胡同巷找他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或者说,”苏蕴猛地抬起头,眼光一瞬间锋利如剑,“您只是想要一个传人,又何曾在乎过他的安危?”
站在一旁的姚闻道,早已听得面色铁青,“苏蕴!冤有头债有主,教谕不过想找回当年的传人,真正下手的又哪里是老师!”
老人宁和的目光,终是产生了一些波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见过这世上太多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情绪的波动也越来越少。
可今日面对小辈无礼又放肆的质问,老人从来平静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平静了。
过了很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自己腿上的白熊皮毛毯,露出空荡荡的道袍下摆。
“小苏,我的丹田气海已经开始碎裂了。”
这句话的口气很清淡,然而苏蕴听到这句话后,震惊得很久都没有说出话。
或许因为这个事实太过惊人,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老人是个很强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很老了,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还能活很久。
教谕大人像一座高山,伫立在上京,当所有的修士习惯这座山以后,他却忽然要崩裂了。
“小苏,”老人神色温柔地看着他,说道:“我急着找那个孩子,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活到明年的夏天。”
“作为一个将死的老人,我私心想多看看他,让他遭受这一切,我很抱歉。”
过了不知多久,苏蕴摇了摇头,道:“老师,您……”
“你想去清虚宗,就去吧。”老人温和地说道,“只是万事多加小心,我老了,连自己的学生和传人都护不住了。”
苏蕴朝他拱手一礼,道:“在下送两位师弟回青城山后,会去清虚宗看看的。”他直起身子,看着教谕,轻声道:“教谕大人,青城山与清虚宗,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可惜一别不能两宽。
老人看着苏蕴的背影,这一次的苏蕴没有等老人先进屋,也没有认认真真执晚辈礼,就像他为了八十三个石桥村民冲向血瀚海,他也必然会提着那把剑,扣响清虚宗的大门。
姚闻道看着苏蕴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老师要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吗?刚刚叶小先生倒是解开了您的阵法。”
“如今出了这件事,他怕是不愿随我修道的。”老人的声音微微低落下去,过了很久才道:“罢了,到底是在我的阵法里出的事。苏蕴尚且不信我,我如何奢望那孩子对我毫无芥蒂?”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想起来什么,道:“快去,快去,柜子顶上还有一些药,先拿过去,去!”
姚闻道匆匆忙忙踩着凳子趴了所有的丹药出来,也不管有用没用,一起用布兜装着,这才匆匆忙忙往南门大街去了。
司天玄急急忙忙走回小胡同巷的时候,二层的小楼里,充盈着一股极精粹的风。
那股风息流淌过大堂、窗棂甚至是楼梯,密不透风地浸润屋子每个角落。
片刻之后,屋边的那棵树,叶子轻微的晃动起来。
司天玄停住了脚步,他走进大堂搬出一张凳子,然后坐在了屋檐下。
初夏的阳光浇灌在石砖上,散发出微烫的热气。
今天小楼的风很舒服,所以他不打算上楼问一些隐秘的东西,比如叶三修的究竟是什么功法。
他相信,苏蕴也不打算问。
所以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回到小胡同巷的苏蕴,道:“其实我还是很好奇,能够吸引天地里如此精纯的灵气,他的功法与任何人都不同。”
“你不是好奇,是担心。”苏蕴淡淡道:“但这种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司天玄看着他,摇头道:“你确定不会有意外吗?”
“再有意外,他也是我的师弟。”苏蕴走进大堂,也拿出了一张凳子,然后坐在屋檐下。
不知过了多久,司天玄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当真不在乎吗?”
苏蕴想了想,无声地笑了起来,道:“这两个孩子都很好,而功法这种东西,师父不在乎,大师兄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他并不打算上楼看个明白,有些事情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
他觉得有些抱歉,作为青城山唯一一个在外行走的师兄,两个师弟在他眼皮子底下遭了很多罪。
然而对于云清,没有人能保证救活他。翻遍道宗所有的记录,都不会有关于一个魅灵的生老病死。
苏蕴交叉着双手,坐在大堂前的椅子上,慢慢说道:“如果他能醒过来,我想带他们回山,大师兄和二师兄会很高兴的。”
小楼的风缓慢而温柔,从白天一直吹到了晚上,又从晚上吹到了第二天清晨。
中间苏蕴去过一次南门大街,将姚闻道拦在了百米以外,然后拎着他带来的一兜药,慢悠悠地走回去。
清晨的时候,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苏蕴拍了拍司天玄的肩膀,他们一起走出了院子。
叶三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只看到屋檐下两个并排放的凳子,还有刚刚关上的院门。
他看着晃动的木门,走到井边提起水桶,从身上劈头盖脸浇了下去。
然后他脱掉了血迹斑驳的衣服,在井边冲了个凉,把身上所有的血痕都洗干净。
接着他走上楼,把带血的被子褥子和枕头全部扯下来,从二楼楼梯口一脚踹进大堂里。
厨房里还有很多劈好的柴,叶三点起柴火,把带血的衣服仔细烧了个干净。
等做完所有的事情以后,他坐在大堂里,开始翻桌上的一堆东西。
有教谕的丹药,有司天玄留下的信,还有一个画着奇怪痕迹的罗盘。
叶三想了很久,他将罗盘拿起来,然后又放了回去。
他把药拿起来看了看,然后也放了回去。
他不知道可以相信谁,所以他选择相信自己。
叶三拎起布袋子准备去买点东西,刚走到院子门前又冲回楼上。他站在床边看了看面色苍白仍然在沉睡中的云清,然后伸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道:“我现在要一个人去买菜煮饭,然后一个人回来吃饭。”
他看着云清,抱着双臂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你要睡多久,万一……我说万一……我只好先去习惯一下一个人的日子了。”
他拿了点儿铜板门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又道:“下次别买三百文一只的鸭了。”
叶三从早到晚做了很多事情,他一个人劈柴,一个人煮饭,然后一个人坐在大堂前啃甜瓜。劈柴的时候他擦了擦刀,然后想,自己这十六岁过得也挺磕磕绊绊的。
怎么看都挺惨的,他自言自语道:是吧,一直被人砍,好几次小命都没了。
他几刀下去将柴火劈了个干净,擦了擦手道:“你能不能早点醒过来,不然我这样看起来更惨惨,家里一个大病号。”
院子里的母羊适时叫唤一声,叶三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道:“啃你的菜叶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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