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吵闹不修的人间,为权力兵戈相向,转眼就是无数血海。而你,无话可说,无力施为。
你以为你能改变任何一件事,其实你从来没有改变过哪怕一件事。
在沉默里,城里的兵马与他们发生微妙对峙,李见青一把拍向地面,尖锐喝道:“动手!”
在他说话的同一刻,一道剑光从城门外飞了进来,直接击在李见青的双腿上,将他掀翻在黑塔的废墟血水上。
满城的骑兵,高举长刀,无声看向了洞开的城门。
叶三一路走得极快。他想,无论如何,苏蕴留下的最后痕迹,一定要赶在雪化之前去看看。
他走到衡山郡外官道上的时候,鲜血已经顺着城门的门缝,湍湍往外流淌。
原本洁白的积雪,此刻已经被染成黑红色,看起来泛着陈旧血腥的脏污痕迹。
叶三站在城门外,血水流淌过沙土。叶三看着眼前死黑色的城门,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定茫然。
这座城里,很多人死了。
在被血水融化的积血堆里,叶三提着剑,从城门口下经过,一步步沿着石砖路往里走。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看见街巷里倒着很多尸体,还有很多人从睡梦中惊醒,惊惧地看着眼前一切,开始尖叫。
那些人物都很普通,有些是道馆里的修士,有些是普通的道士,还有一些,则是衡山郡里最为普通的宗族子弟。
道路两旁的骑兵满是戒备之意,看向叶三的眼神如临大敌。而刚刚醒来的人们,痛苦发现死去的老祖宗,又将满是仇恨的目光投注他们身上。
“你们该死,通通该死!”人群里传来尖锐恶毒的诅咒痛骂声,愤怒从每个人脸上浮现出来。九层的黑塔倒塌在眼前,老祖宗早已死去多时。
泪水在一瞬间,充斥了他们的眼眶。
叶三扫视着场上所有人。
他的目光并不寒冷,却有强大的威压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衡山郡。他提着手里的长剑,慢慢问道:“你们以为,我不会杀人吗?”
从漠北仓皇逃难,到战场上的血腥斗争,再到不老城幻境里,三月屠尽满城人。一路走来,他的心境早已不是上京那个跳脱的少年。
他早已杀了很多人。
他甚至可以亲眼看着衡山郡所有人迎接死亡,如果没有苏蕴。
这句话里的意味太过明显,整个衡山郡渐渐变得无比平静。汹涌的声音停息下来后,只有温热的血水在地面上流淌的声音。
在极为强大的威压下,人们的目光带上畏惧的神色。愤怒,恐惧与厌恶混合在一起,让他们不自觉往后退避着身体。
而对大翊的铁骑来说,任何一个修士,都是异类。
道路两旁笔直悬着无数明刀,叶三在刀林里一步一步走,无数人的目光沉默地汇向他。
叶三的目光,落在云清的身上。
李见青双腿已经裂开,血水湍湍流淌出来,在感受到愤怒之意的一瞬间,他大声喝道:“所有普通人押运前往东都,叶乘风,这是大翊最大的让步。”
叶三依旧没有说话。耳边已经充斥着人们的哭喊和叫骂,他们被强行拖拽起来在雪地上前行,然后运往城外的空地上。
但是他依旧很沉默。
谁也不知道叶三在想什么。
风吹过云清的头发,他从长发缝隙里看见了叶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没有抬起头。
叶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他来衡山郡,想看一些人。
在那些飘落的雪花与散落灵气里,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那是苏蕴亲手斩断的命线,也是苏蕴亲手救下的人。
可在苏蕴死后不到半天的功夫,他们转瞬又迎来了一次普通人的清洗。
苏蕴在一场战斗里耗费所有的心力,却依旧只能迎来那些人,死于人间。
在这一瞬间,他看着云清的脸,只想问问他,李长空,这就是你的选择?
这就是你自漠北赶赴中原,想要看到的人间?
苏蕴的死是为了什么,你的回头是为了什么?你们究竟,改变了什么东西?
他慢慢伸出手,剥开云清散落的长发,想要仔细看清他的眼睛。
“李……”
称呼一变,意义已然不同。
远处混乱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痛苦尖叫。
“谁让你们来?你们都该死,李长空该死,苏蕴,苏蕴也该死!”
叶三神情无比复杂地看向人群,下一刻,一道剑光从袖中飞起,无比精准地捅破了那人胸膛。
血水溅射的时候,周围在涌动的愤怒气息里,变得极为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样一个人,不会介意再杀很多人。
在所有人等待他下一步动作时,叶三收回了手。在他面前,云清双腿一软,慢慢跪倒在混乱的雪地里。
他跪倒在叶三面前,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他没有半点声音,也没有半点表情,却让一切看见他脸的人,都感受到了奔涌的痛苦。
叶三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无比疲惫。他伸出手,慢慢拢上了云清的耳朵。
那双手坚定地阻绝了一切声音。
叶三的手指用力扣着他后脑,无端地发力。而看向周围血地的一双眼睛,几如烈火熊熊燃烧。
他双唇开合,无声地开口,道:“李长空,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第190章 岁月忽已晚
在这天夜晚,大翊的军队悄无声息占领了整个衡山郡。被爆炸冲击力彻底毁掉的街巷碎瓦边,撑起了很多行军帐篷。
从这一刻起,原本属于宗族诸派的衡山郡,才彻底重归大翊。
黑沉沉夜色下,帐篷外的火堆在城里燃烧,将地上的积雪迅速融化。空气里的血气和燃烧气味混合在一起,一直往城门外飘散。
守卫在城墙垛口上的士兵往黑漆漆平原上扫了一眼,忽然开口问道:“大人,要放他们走吗?”
李见青看向城门外的木板驴车,微怒道:“不放他们走,谁能留下一个五境的修士?”
城墙上沉默了片刻,方才有人陆续开口道:“他们带走了张大人……”
“哪怕张大人死了,也不能落在几个修士的手里。”
“身为大翊同袍,怎能眼睁睁看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张庆祖宅远在上京小庙村,哪怕无法将他安置回去,也该好生下葬才是!”
“统统给我闭嘴!”李见青面色霜寒,道:“一个苏蕴就可以毁了衡山郡,难道现在还要去招惹一个叶乘风?”
他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目光穿过夜色落在城墙下的木板车上,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驾驶着驴车的叶三,握着竹竿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尽管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但是他并不想开口说些什么。
秦岭诸脉潜藏在身后的夜色里,无数人的眼睛藏在衡山郡里,叶三可以轻易阻断很多目光,但是他什么也不想做。
他不想说话。
晚上的风有些凉,驴车的木板上裹着一张草席,风一吹,草席的一角就卷起来,在风里啪嗒啪嗒。
云清坐在他的身边,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衡山郡没了。
张庆死了。
苏蕴死了。
司天玄走了。
但是这个人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无数的血火在身后流淌,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叶三的后背微微有些发凉,他甚至不太敢回头。一回头,就是苏蕴死后漫山飘零的雪花。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费尽心力一步登天,所有的结局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他更无法释怀,为什么苏蕴救了那么多人,可那些人,依旧想让苏蕴死。
那么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三抬起头往天上看,秦岭的山脉高高伫立在天地间,广袤天地里唯余风声渺渺。黑色平原上,只有灰驴的马车载着三个人。
有一两只山鸟自半空滑翔而过,略为迅疾。叶三看着那飞掠过去的鸟羽,手里的竹竿微微一顿,停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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