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见得实在太多,苏蕴摇头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与我无关。”
老行事放松笑道:“如此,我衡山郡自当扫榻相迎。”
听见这句话,苏蕴微微皱眉道:“道宗不插手人间事,因此无论大翊事成事败都与我无干。然而衡山郡在人间横插一手,又是什么道理?”
老行事笑道:“这本就没有道理,而是衡山郡的心意。”
苏蕴又道:“让人间万民叩首倒拜,以衡山郡和清虚宗的力量,也在乎人间的权力和富贵?”
老行事复道:“是,也不是。苏先生应当明白,人间的帝王存在太多年,想要抹除他们的存在,只能让人们有新的信仰。”
苏蕴摇头道:“抹除人间的制度,建立新的道宗天下,这对百姓来说,实在是一场豪赌。”
老行事点头道:“这是豪赌,却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苏先生,您一路前来,自当看到万万千人做出的答案。”
“苏先生,倘若这仅仅是一人一城的心意,衡山郡或无现在这份底气。可当天下人选择了这条路,那这就是天下人自己的路。”
“苏先生,天下人选定的这条路,或许与您的心意并不符合。可这终究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自然也是最适合他们的决定。您又何以替他们不平?”
“现如今你不满的,究竟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还是为了所谓的天下人?”
苏蕴没有再坚持,他沉默片刻,点头道:“倘若这是天下人自己的决定,自此之后,我不会插手。”
老行事微微一怔,认真想了很久,方才向苏蕴行礼道:“这是青城山的答案?”
苏蕴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心意。”
老行事愉悦微笑道:“这份答案已经足够了。在下明白,青城山修的乃是本心。倘若苏先生此后不再插手此间事,日后这方天下,自当有青城山三亩地。”
苏蕴道:“衡山郡并不需要给我承诺,青城山的分量,也不需外人来衡量。事到如今,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老行事微笑看他,静静聆听。
苏蕴环顾一周,低声问道:“这天下万万流民,当真心意如一,愿往道宗新世界而去?”
老行事往后退了几步,端庄行礼道:“苏先生,这天下人的心意总归有不同声音,您想那龙座上的陛下,那痴愚的大翊守将,哪里有心意统一的时候?”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认真说道:“但总归有一件事,这是百姓选择的路,帝王将相也改变不得。如今你我目光所及,又有哪一个人会站出来质疑这个道理?”
他微微笑道:“您看,这衡山郡周围十三州,凡钟声所及之处,从无不满的声音。这对您来说,还不够吗?”
场上的空气因此凝结了很久。
钟声依旧在响,而附近的流民与百姓,依旧虔诚跪倒在地。
老行事很满意地微笑起来,传道人的力量用来洗涤人心,从来就不会出差错。
这时候,格外突兀的声音从官道后的密林里响起。一个戴着竹斗笠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很清俊的脸颊边落下几根白色的发丝。
“我有一个问题。”他看着林立的人群,神情清淡,语气平静,只有一截灰色的衣角,在黄色尘土里轻轻飞扬。
第177章 “不公平”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像是和熟人谈论三两个问题,全然不像前来喝问的姿态。
然而,这一句话让所有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
老行事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在云清的竹斗笠下逗留片刻,缓缓开口道:“我见过你。”
作为不出衡山郡的老行事,不应该见过黑森林里天生地养的魅灵。那么,他口中所指的自然是另一个人。
听到他这句话,云清点了点头道:“当年我自清虚宗前往血瀚海,途中经过衡山郡,因此见过几面。”
老行事悠然叹息道:“一别经年,料是边关苦寒,三山主的面貌姿态大不同了。”
云清微微笑了起来,道:“承蒙故人关照,此番别有际遇。衡山郡倒与当年别无二致,想来老先生劳心费力了。”
老行事抚掌点头,神色欣然道:“不敢——”
两个字功夫,一道灵光从手指尖弹了出去。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那道刀锋般的灵光直扑云清头顶,直接切断头上的竹斗笠。
炙热罡风,铺面而来。
云清站在原地,一动没动。被切断的竹斗笠咔哒两声,滑落在地上。
他头顶的长发,因此也被切断数根,飘落在地上。
那道灵光在头顶,久久不消散,只差半寸就能把云清从头劈成两半。
老行事抬起头来,紧紧看着云清,眼底寒意几乎凝结,神色也难看到极点。
周围的黑袍道士们也缓缓抬起头,神色阴沉地看向城门外的几个人。
老行事轻易并不出手,他看着自己被强行截下的灵光,一字一顿道:“苏先生,您过分了。”
以老行事的年纪和岁数,自然不能破口大骂,他呼吸了几口,才平复道:“苏先生,这里到底还是我衡山郡的地盘,清虚宗三山主当年叛道入魔,只此一条我衡山郡就能杀了他,哪里还轮到他在这里放肆?”
苏蕴看着他,平静道:“他曾入我青城山门下。”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让城门外整个官道都安静下来。
下一刻,老行事霍然抬掌,几乎想要将云清拍死在当场,却又强行忍了下去。
苏蕴只说一句话,但是这句话的分量已经足够重。
云清曾经跨进青城山的门,作为青城山先掌门记名弟子在青城山呆了几个月。后来青城山大雪坪上一夜闹剧,方有魔宗掌教身份败露逃亡漠北的误会。
但不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也不论他经历了什么,整个修行界的人都明白,当年清虚宗三山主与魔宗掌教勾结已成事实,上京城里死去的教谕大人,更为他添上一笔杀师叛教的罪名
这样一个人,天底下不会有任何一个宗门能够容忍。
但在如今的关口,苏蕴站在衡山郡的城门外,依旧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哪怕这个天下不容他,他也曾经进过青城山的门。既然他进过青城山的门,自然是我青城山的弟子。
苏蕴话音未落,云清霍然回首,他有些震惊地看向苏蕴,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老行事眼底寒意越发浓重,他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哪怕他杀了教谕,青城山也要保他?”
他指着云清,一字一顿问道:“叛教出逃,欺师灭祖,苏蕴你今日保他,是想拖整个青城山下水?”
周围的声音嗡嗡响起来,黑袍的修士们低声窃语,他们看向云清,神情里的愤怒却再也挡不住。
虽然衡山郡的几位大人对清虚宗的做派有些看法,但是没有人能否认清虚宗对道宗的意义。更没有人能否认教谕对道宗的意义。
尤其这一任的教谕,他当年在上京那座道院任教,手底下养出了无数个学生,也传播了无数的道法。
苏蕴平静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自然与青城山无涉。诸位若对我有所不满,自去找我大师兄发落。”
这句话看似讲理,但哪怕现在动身前往青城山请顾白露出来主持大局,就算跑死马也得走上一个月。
对苏蕴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老行事几欲当面一掌拍死云清,他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几个人,怒喝道:“苏蕴!如此不讲道理,衡山郡是容你放肆的地方!”
“不讲理?”苏蕴看着老行事,似乎对他的发问有些茫然,“我不讲道理的时候,岂止现在?”
青城山的苏先生,一向是个不讲道理又极为护短的人。
但是没人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也依旧要护短。
质疑与不平的声音从人群里细细索索响起,老行事连连摇头,因为暴怒,面部都涨得有些红,“苏蕴,你从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如今这样护着他,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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