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站着白见尘,他看着云清道:“这一个月我试过很多方法,然而不论怎么尝试,我确实无法做到一个上午辨认出所有人的弱点。”
他这一个月看了很久,然而辨认出灵力的分布需要时间,每个人都看一会儿并且记录下来,一个上午的时间不可能够用。
白见尘看着云清道:“如果真如你所说,他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除非他只要一眼就能够判断,但这对于一个敛气境界的修士来说,没有可能。”
云清看着走廊外面的草地,草地上种着柏树。一只小鸟在树下跳来跳去,声音清脆响亮。
云清叹了口气,说道:“要不,算了吧。”
他第一次觉得白见尘是个很认真很简单的人,这样认真对待修炼的人……他忽然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下手。
然而这句话在白见尘眼里就变成了“你做不到就算了”的意思。
他眉毛微挑,淡漠地看着前方说道:“不可能就这么结束的。过去二十年,我一直想变成教谕大人的传人。自然,这并不是因为我尊敬崇拜他,而是想要让清虚宗的阵法在我手上发扬光大。”
“那为什么想要杀他?”
“因为教谕大人看中他。既然教谕大人承认他,他一定会拿到属于教谕大人的传承。然而我清虚宗的阵法,不可能流落在外的。”
“所以他只能死?”
“对我来说是这样,”白见尘孤傲地看着眼前的老树,说道:“一个月前,我确实过于焦躁,然而一个月的时间让我想了很多问题。”
“他是教谕大人看中的人,就不可以死吗?他是青城山的小师弟,就不可以死吗?”
云清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这话一转头,又变成了挑衅的意思。白见尘微微笑道:“你如此笃定我杀不了他吗?”
他看着云清,说道:“你很相信他,我也很相信我自己,这一个月我推演了无数遍,他没有任何一种活下来的可能性。”
“然而推演终究只是推演,只有亲手确认结果,这件事对我来说才真正结束。”
他推算了太多遍,如果心中没有怀疑,他不可能演算这么多次。然而对自己的怀疑并没有那样可怕,只要他能够亲手杀了叶乘风,这一切的自我怀疑就可以彻底终结。
他就还是那个自傲又骄傲的白见尘。
云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白玉一样的道心上,那一小粒灰尘在不断扩大,投射下一片阴影。
白见尘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
云清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怕苏蕴和司天玄的怒火把你烧死吗?”
白见尘只留下一阵短暂的轻笑。
他四岁那一年,司家的人给他批命说,他会在二十一岁以前遇到一场劫难。
为此,他在清虚宗足足呆了二十年。
如今他还没有满二十一,他来到了上京。他在上京遇到了一个人,为了获得教谕大人的传承,叶乘风一定要死。
“杀了他”的想法已经种下了,“能不能杀了他”的怀疑也种下了,白见尘隐隐看到了心魔的影子,他终于明白那条命数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在跨出二十一岁的界限上,遇到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心魔。
然而他学清虚宗正法,遇山劈山,遇水劈水。若遇心魔,不过一剑斩断罢了。
云清沉默地在廊下站了很久。
从红楼里走出来的叶三拍了拍他肩膀,道:“发什么呆呢?”
云清微笑着看着草坪,说道:“种子……发芽了。”
白见尘很坚定,很坚定地……发芽了。
叶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春天到了,种子当然就会发芽。你在说梦话吗?”
第54章 风满楼
没睡醒就会说胡话,所以云清心安理得地在车厢里睡觉。
叶三和来时一样,驾着他那旧马车。
道院红楼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叶三很简单地认为:既然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那就没必要觉得难堪。
毕竟,他还是个没满十七才修行几个月的人。
唯一的问题在于,刚刚大厅之中被点亮的水晶球,是不是个意外。
每个晚上,那些天地里的灵气会在修炼时温柔地攀附过来,所谓引气入体,就是修士凝心静气与天地沟通,从而吸引天地之间的灵气。
但是……为什么在他没有打坐、没有读经、没有在心底默念道法口令的时候,那些灵气在心神微动的一刹那,真的流淌过来了。
叶三沉思着停下马车,空荡荡的巷子里,他坐在车上伸出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闭上眼睛冥想的时候,他看到了身体周围游丝一般的灵气。神识慢慢发散出去,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柔软的丝线。
一只飞鸟落在车厢旁边的槐树上,尖喙拨开树叶,啄了啄干枯树干。
天地里无形的风仿佛找到尽头,它们不约而同地裹挟着灵气朝马车流淌。槐树的叶子猛地摇晃起来,飞鸟惊啼一声,猛地振翅远去。
春风和畅而温顺,吹打在他细碎的刘海上。叶三虚张着五指,那些灵气毫无阻拦地朝他走了过来。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抗拒过他,这个世界似乎……比想象中更喜欢他。
放在任何人身上,这都是一句很酸又自视过高的形容词,可叶三站在一片如云如雾的灵气海洋中,他的神识走出了很远,然后对着很远的那些灵气默念道:“可以过来吗?”
于是游丝一般的灵气,仿佛被什么吸引一般,毫无顾忌地飘了过来。
它们穿过叶三的发梢和衣服,温柔地流经手指,然后慢慢顺着肌肤渗透到了身体里。
他在这个状态里持续了很久。云清从停着的马车里走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车前一米远的地方。
云清觉得心情很愉悦。他喜欢一切灵气充沛的地方,在黑森林的时候,他喜欢躺在云梦泽边睡觉,那些灵气漂浮过他的身子,会让他觉得舒适又安心。
现在,整个巷子里、树梢上、周围民居中的灵气,全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冲到了马车边上,灵气精纯而丰沛,云清懒洋洋站在拂面的春风里,微醺的感觉浮上心头,几乎要睡着了。
不过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啊,他努力拍了拍脸,站得更稳一点。
巷子里有一颗剔透晶莹的种子,天地中的灵气喜悦欢欣地朝种子扑了过去。
种子长大的时候要很小心,就像云梦泽边的很多小草,在发芽以后是最脆弱的。
云清小心翼翼地站在马车外面,就像他曾经蹲在月夜里,看很多绿芽长大一样。
天地中的灵气很喜欢叶三。云清微笑着想,灵气幻化出来的他,也很喜欢叶三。
他站了很久,叶三也冥想了很久。
整个天地之间的灵气,以一种神妙的节奏在韵动。叶三看着灵气漂浮的走向与速度,不知不觉调整了呼吸的速度。
他与天地在一起,与他们融为一体。
然后他猛地攥紧拳头,在马车上轻声说道:“过来。”
一瞬间,狂风从巷子里升起,槐树沙沙作响,地上的尘土漫天四散,牵车的马有些不安地扭头。
叶三猛地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深吸了一口气。
抬眼看到站在风里几乎睡着的云清,叶三朝他挥了挥手道:“上来,回家,做实验。”
人可以控制天地中的灵气吗?对于道宗的弟子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显而易见,人可以改变木桶中井水的颜色、温度与数量,可以提着木桶用井水浇花,可涛涛大河、无垠海洋的流向与速度,不可能因为人力改变的。
天地之中的灵气就像是大河、长风,而人就是木桶一般的容器,只有用身体承载了天地里的灵气,转化成灵力以后,才可以使用吸收的这一部分。
只有先从河里打水回家,才能浇花洗菜种地。
这个道理叶三明白,毕竟司天玄塞给他一大堆书,这些道理他已经看得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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