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他的时候,屋外的花在开放。他看见花的时候,再一次想起了他。
云清伸出手,摘下一枝带雪的梅枝。有些碎雪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化成了水。
云清喜欢叶三,他想,在看见这朵梅花的时候,他也很喜欢叶三。
他很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他也很单纯地想把喜欢告诉他。
云清抬头看了看山顶的方向,将厚衣服裹好,然后攥着那支白梅枝子走了出去。
山道上的风雪很大,积雪很厚,他的脚踩在雪地里,走得有些慢。
走出狭窄山道以后,他很着急地在草地积雪上奔跑,然后站在了叶三的屋子外面。
屋门关得很紧,风吹不进去。云清想了想,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
这么晚,叶三应该在睡觉。云清想,这都怪今夜的雪光太亮,让自己昏了头。
于是他找了一块石头,擦了擦上面的积雪。
他准备坐一会儿的时候,木门嘎吱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叶三愣愣地打开门,看见了门外同样在发呆的云清。
屋外的雪光实在很亮,他们很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叶三看着他,说道:“今夜雪下得太大,你的屋顶不是很结实,我担心会被压塌,准备去看看。”
云清看着他,说道:“今夜雪下得很大,窗外的梅花全开了。我看见梅花的时候,很高兴,所以想把花带给你。”
叶三倚靠着门框,微笑看着他,很耐心地听他说话。
这应该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当你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刚好被对方想起。
叶三很珍惜这种感觉,他很认真地听云清说话,屋外的风雪并不小,云清的黑发上染了一层雪粒。
云清想了想又道:“看见梅花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你,所以我把花带来了。”
叶三很安心地笑了起来,他蹲在门下,朝云清招了招手道:“过来。”
云清踩着积雪,慢慢地走到了屋檐下。风雪骤小,他的鼻尖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叶三仰起头看着他,又笑道:“太高。”
云清就很安静地蹲下身子,两个人原本就距离近,一蹲下,两颗头几乎靠在一起。
云清将手里的一截梅花枝子递过去,梅花被雪水透过,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
叶三接过花枝子,认真看了看。这并不是一枝非常漂亮的花,但是摘下它的人,那时候心里一定很欢喜雀跃。
他拿着枯瘦的梅枝,几乎能够体会到云清当时的所有情绪。
他们两个蹲在门下,夜风呼呼从头顶上刮过,他们两个低头看一枝梅花。
云清开口道:“把手给我。”
叶三将左手伸了出去,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
云清握着他的手,过了片刻后才笑道:“是……挺烫人的。”
手心的温度,从他手心里传递过去,几乎烫到了所有的经脉。
叶三就站起来将他拽到屋里,道:“我不烫,外面太冷。”
云清低头笑了笑,说道:“是,外面太冷。”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来,很从容很认真地说道:“我还是很喜欢你。”
叶三嗯了一声,微笑着听他讲了下去。云清说话的口吻很清淡,然而喜欢两个字拖着一点滑音,就变得有些软。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云清讲喜欢两个字,大概这也算是一种……无伤大雅的恶趣味。
云清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我仔细想想,我现在还是很喜欢你,就像当初在上京小胡同巷的喜欢。”
过去半年的时间,从上京来到了青城山,然而他还是很喜欢他。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叶三在黑森林里刚认识云清不久,就堵上性命替他拦下结界的截杀,然后把他硬生生从地狱了拽了出来。
他给了云清所有能信任的信任,在他们认识的短短几天内。
而到了现在,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次追杀,也一起经历了很多成长的重要阶段。少年懵懂时期的喜欢并没有在粗茶淡饭和荒凉青山里淡化褪色,他们吃最普通的饭,睡最普通的床,每天讨论一些修行道路上最普通的问题,而在琐碎的日常生活里,这份喜欢反而历久弥新,甚至越发地鲜活起来。
叶三看着他,想到一路走来的很多旧事,心内有些感慨。他认真打量着云清一双漆黑的眼睛,说道:“我曾经说过,让你过两年再告诉我答案。”
云清点了点头,回答道:“但是,等两年实在是很无聊的一件事。”
屋外的雪光渐渐变得更亮,叶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碰了碰云清的额头,笑道:“这次答应了,以后就不能后悔了。”
云清的眼睛也很亮,他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一生行事,从不后悔。”
他这句话说得很坦荡,也很干脆,也很符合他的身份。
然而叶三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这么酸,和谁学的?”
云清想了想,就改口道:“我不后悔。我的决定都很认真。”
“行,不后悔就行。”叶三一把拽过云清,将他拉到屋内的桌边,然后将门彻底关死。
寒风呼呼围绕着窗户和木门盘旋一圈,然后呜呜地远去了。
窗户里的油灯被点亮,白梅枝子搁在窗棂边,昏黄的灯光将花瓣染成微醺的颜色。
晚来天雪,红泥火炉,有酒一壶。
他们两个坐在桌边,喝酒。
一杯两杯三四杯。
一直到东方微亮,天色渐明,鸟雀在窗外吱吱地叫,然后扑腾起一片积雪。
镇子上的戏台班子已经开始练早课,长长的水袖在半空中一扬,娇声道:“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老班主抽着旱烟,颇为恼火道:“这段倒是唱得顺溜,《现形》那折什么时候能练好?”
花袄的姑娘正在扎头,听到这话就笑道:“班主,都要过年啦,唱什么《现形》,合该唱《订盟》的呀!”
捡了口媒子轻轻一抿的白衫旦角笑盈盈道:“我看《倒塔》那段也使得,过年热热闹闹的,唱什么死人的《现形》呢?”
老班主佯怒道:“一个个反了天了,和我顶起嘴!”
“哎呀呀——”扮青蛇的姑娘笑着躲开,伸出葱指道:“老班主他……他怒把雷峰塔破呀——”
笑声一直传到屋顶,飞出很远。
寂静的雪原上,一道剑光笔直地破开积雪,将跳至半空的野兔子钉死在树干上。
长相很俊气的年轻人走上前,扯过兔子用雪水处理干净,然后架在火上烤
第99章 风雪故剑来
从秋天到冬天,白见尘走了很久,这么几个月的功夫,他看见了沿途很多的百姓,那些百姓供奉道宗,对他视如上宾。
这种感觉并不坏,时间久了,他很能理解宗门里的一些人。
剑意依旧在他身体里咆哮徘徊,不断提醒他要奔赴的目的地。
白见尘抽出长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剑光是透明的,映照在松软雪面上,却有一种近乎实体的锋利感觉。
这把剑在十七年前,捅进了一个人的胸膛。而那个人回到上京以后,彻底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他耐心地撕开兔子腿上的肉,他耐心地抄起一团积雪,然后吞了下去。
可不论他走多远,不论他在做什么,心里那个名字一直缠绕着他,砍不断,扯不烂。
叶乘风——
他猛地将拳头砸在雪地上,毫不犹豫朝着前路走去。两只脚在雪地上踩出一道鲜明的长痕,留下的火堆还有余热。
眼前,绵延的白色大雪山近在咫尺——
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今天的金山镇相当热闹。
这种热闹洋溢在每个姑娘的脸上。在台上挥舞水袖的小青蛇腰肢一扭,软软的袖子荡在半空中,有些撩人。
二楼闺房里的姑娘们急匆匆打开窗户,又哐一声关上,然后从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这几天的风雪很大,镇子的道路两边,都堆积着很厚的雪。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倒是不怕冷,秃头秃脑很倔强地立在寒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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