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逆光,叶三无法看清云清的眼神,只有他身体内不断散发出来的灵气,像冰雪一样飘零在天地里。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整个世界安静到可怕。
云清的脸在冰冷空气里有些泛红,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但是衡山郡的画面纷至沓来,与此刻滴着血的刀刃叠加在一起,在脑海里直接爆炸。
阔别了十多年的清虚宗钟声,终于从遥远的天边席卷而来,在脑海里震荡开。
他看着眼前哭泣的孩子,觉得整个世界荒唐到可怕。
叶三心里咯噔一声,他慢慢蹲下来,耐心地朝云清伸出手,道:“过来。”
云清微低着头,目光碰到地上的血迹,他什么也不说,静静站在原地。
叶三温和看着他,少见地用上一些劝哄的口吻,道:“把剑放下。”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云清猛地扭过头,直勾勾看着叶三。
看见叶三衣服上的血水,他的手里紧紧握着苏蕴的剑,剑刃在天地里闪着寒光。
地上的孩子恐惧大哭,周围的风像刀一样,刮刺着他的脸庞,他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只想逃跑。
篱笆丛里的父亲脸色惨白,大着胆子往前爬。
好在两个怪物陷入在风里,没有注意到他们。父亲胆战心惊地往前挪,终于几米之外,大着胆子伸出手,要抓住孩子的脚。
听到风里的动静,云清侧了侧头,叶三猛地站起身,剑格已被云清单手弹开。
苏蕴的长剑在天地里划过一道冰冷亮光,笔直地刺了下去。
血水溅在云清雪白的发梢上,看起来像是一两点小梅花。
血水在地上流淌,发出诡异的水声。
叶三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他认真看着云清的脸,用力将他的肩膀扳回来,道:“没事,没关系。”
他说没关系,但是心里很明白,云清的一颗道心,恐怕再难以修复回来。
而手上一旦沾染上普通人的血,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云清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紧紧抱着手里的长剑。
叶三沉默地看向地面,这个世间从来没有半分意外。那柄泛着猪油光的肉刀,捅穿了云清最后一道防线,却也毫无意外的,刺进了他的心房。
地面上的孩子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苍茫的天空。他的四肢已渐渐开始变冷,眼神却散发出诡异的雾气。
叶三皱了皱眉,那孩子的伤口里忽然冒出大量黑色的烟气。
叶三爆喝一声,“走!”
本该死去的孩子忽然浮上了天空,他悬直着身子,黑色的头发在空气里飞扬,满是尘土的脸上露出悲悯的表情。
眼睛在一瞬间变为漆黑色,孩子猛地伸出双手,黑色的烟气笼罩了四面八方。
孩子的身形消失,紧接着,钟声响起。
老人的声音,带着天地力量出现在平原上,让人无法抗拒。
从漠北开始寻找的那一道道心裂缝,终于在此刻出现。
有裂缝,他的杀招才能够出手。
云清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他笔直地站在地上,那道力量想让他跪下,以至于他不得不用手撑住长剑。
一道白光从烟气里飞出,落在云清的脑海里,带着他最为熟悉的声音。
“跪下,不肖弟子李长空。”
云清的道心已经碎裂出一个大洞,但是回答依旧坚定。
“师伯,我没有错。”
老人发出一声微笑,他在银杏树下张开手,顺着那道裂缝,直接轰了出去。
“你一生问心无愧,为何对白见尘小辈痛下杀手?”老人声音温和而慈悲,道:“他一生信奉道宗,一生追随你的传承,究竟犯了什么错,要死在你种下的心魔里?”
黄河岸边,响起了惊天雷声。云清心口发出一声撕裂响,毫无预料地,血水直接从皮肤裂痕里涌了出来。
紧接着,又一道白光从黑雾里射出,落在了叶三耳边。
老人手掌心里,血水滚滚而落,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温和问道:“叶乘风,你难道还不明白,从一开始,你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意义。”
叶三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天,为何敢轻易断言意义二字?”
说完这句话,眼前的黑雾消失了,出现的是石桥村外的魔宗弟子和上京里的阿加措。
叶三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他知道老人是什么意思了。
“叶乘风,自你死后,无数魔宗弟子为你寻仇,死于大翊境内。而你,在哪里?”
顺着黑雾里的画面,叶三看见了阿加措。他站在上京的店铺里,对着所有人点头哈腰,客人的白眼和辱骂都不曾让他掉泪,可听闻蒙哥回来的一瞬间,他跪倒在院子面对着太阳,疯狂叩首。
他认识这阿加措。在上辈子血瀚海里,那个孩子跟在仓木决背后,怎么也甩不掉。
无论何时,叶三自认为对得起天地也对得起所有人,然而……他的背后还有一些人。
“叶乘风,倘若你不是魔宗的掌教,倘若天地里本没有所谓魔宗,倘若他们生来也可以是道宗的弟子,那么这一切,本没有必要发生。”
“他们,本可以不死。”
老人站在银杏叶下,砍出了名为仁义的一刀。
刀刀都是仁慈恩义与旧情。
路行之从来不在乎人间的喜怒哀乐,然而挣扎在世间的人,却为此所困,成为致命的弱点。
老人在银杏叶下,伸出了血肉模糊的一只手。
金色的力量顺着他的手骨猛然迸发,手指血肉已尽数消散,露出洁白的骨节。
黑色的雾气散发在天地里,形成无数张巨网,在那张巨网里,雾气化作无数柄长刀,猛地砸上了叶三的胸口!
叶三陷落在黑色的海洋里。
他仍没有想明白。
因为不明白,所以不得不去寻找答案。
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了出来,他感受到胸膛前的巨大力量,也感受到骨肉往下塌陷的速度。
叶三猛地往后急退,他睁开眼睛,要找到一条可以逃生的路。
路行之微微摇头,道:“天地皆为吾心,你往哪里逃?”
说完这句话,他脚底下,仁义二字散发出雪白光亮,直接冲上了天空。
力量在黄河岸边扭曲旋转,路行之一张白骨右手,在天空里急点。
叶三落在黑色的海洋里,周围的力量无比温和地包裹了他,拖着他往悬崖下急坠。
路行之再度伸出手,白色的亮光捅进云清胸膛,将他直接甩飞百米。
“跪下!”
云清浑身是血,却撑着剑,在天地里站了起来。
路行之蹙了蹙眉,他设下的乃是心念大防,只要心中仍然有愧,就不可能不倒下。
叶三背后是为他付出生命的族人,所以他不能不倒下。
而云清……路行之沉默地看着天地,却见他挣扎地站直了身体。
“路行之,”他口中称呼一变,丢掉了长幼尊卑。
“我从杀人开始,就知死后当入无间地狱,受十八恶刑,此后不得往生。”他从容开口,丢掉了仁义道德。
“可你难道不知道,在青城山大雪坪上,我早已入魔?”说完这句话,他睁开眼睛,双眼已尽数变为血红色。
黑色雾气里,是路行之丢下的仁义与心念。
云清静静看着这方雾气,眼前画面不断变换,一会儿是在剑下苦苦挣扎的孩子,一会儿是清虚宗里对他行礼问好的小辈们。
他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画面,手里剑刃一抖,捅进了所有人的胸膛。
路行之慨然摇头,右手已彻底化为白骨。
入魔有两种意义。
一种是指叛教入魔,踏入血瀚海。另一种则是指失去所有的底线,道心破碎,心念入魔。
想到这儿,老人淡淡微笑起来,道:“他已被我困于人间,你纵然抛却善恶,又从何处寻他?”
云清沉默行走在大地上,身后的黑雾如影随形。走到村外篱笆边,失去了孩子的父亲颤抖握住长柄肉刀,朝着他后脑猛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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