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坑很快地成形,来自清虚宗的弟子埋骨在大青山脚下,身边有一眼飞泉。
叶三看了看沾满泥土的长剑,感觉用得十分顺手。
云清看了看沾满泥土的长剑,心情有些复杂。
然后他叹了口气,看着那把剑,说道:“事到如今,这把剑……”
他说了半句话,然后就顿住了。他该说什么,是让叶三将战利品交给他,还是让叶三把十七年前魔宗大掌教的佩剑交给他?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太说得过去。
云清沉思地看着那把剑,仔细地想了想,再度开口道:“这把剑……”
叶三看着他盯紧长剑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喜欢?”
他观察了云清有一会儿,发现他一直盯着这把剑。
从黑森林里出来开始,一直没有一把顺手的武器,他很能理解云清喜欢上这把武器。
更何况,这把剑的确是很漂亮的。
他在的注视下,云清很认真地说道:“喜欢是喜欢的……”
他说喜欢两个字的时候,很清淡的语气里就带了一点点滑音,变得有些软。
叶三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将剑直接扔了过去。
云清一把接过长剑,透明的剑光照亮他的双手,看起来很冷。
出生自血瀚海的剑,当然是冷的。
但是云清却有一种被烫伤般的感觉,石壁上的飞泉飞速流动,带来欢快水声。
在迷蒙的水声里,云清看着叶三,慢慢开口问道:“这把剑……在十七年前杀过人。”
“刚刚……你甚至也很有可能死在这把剑下。”
长剑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跳动,发出不满的铮鸣。
叶三看着被云清紧紧抱在怀里的剑,笑了笑,问道:“这把剑在十七年前杀过谁?杀过我吗?”
“十七年前死在这把剑下,现在我也要死在这把剑下吗?”
云清却有一种彻底被火烧着的感觉,他将怀里的剑抱紧,看着叶三的胸膛。那片胸膛下有一颗跳动的,滚烫的心脏,隔着空气,几乎将云清烧起来。
青山上的大白鹿一闪而过,它站在树林里叫唤几声,叶三抬头看了看,道:“大师兄喊我过去。”
云清道:“好。可能是清虚宗来人了,这把剑,他们应该是想要拿回去的。”
叶三想了想,说道:“你先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去一趟。打回来的东西,没有交出去的道理。”
猎人打回来的猎物,没有放回山的先例。叶三在某些事情上,秉持了这个世界最原始的规则,我拿到的,就是我的。我的东西,别人不可以抢。
叶三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以后,云清看了看手中的剑,蹲下来用雪水把它擦干净。
长剑很安分地呆在他的怀里,因为被刚才的战斗磨光所有力量,它这会儿非常安静。
云清抱着剑走出草径,沿着山底的长湖,往山道边走。
他走得很稳,也很快,直到看见明姑姑。
明姑姑穿着青蓝色的衣服,坐在湖边钓鱼。她手里握着一根崭新的鱼竿,鱼竿上面有一块小小的镜子。
听见云清的脚步声,她并不回头,只笑问道:“要走了吗?”
云清朝她点了点头,道:“要回去了,我去屋子里收拾点东西。”
明姑姑温和地笑了笑,收起鱼竿放在一边,她掸了掸衣服站起来,裙摆扫过一片积雪。
“我的明华镜,看样子快要炼好了。”
云清眉毛跳了跳,像是想到什么,他神色一肃,道:“我听闻司家的明华镜,皆需以神魂为引,明姑姑既然没有祭炼的命魂……”
明姑姑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收回目光,她拿起旁边一个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道:“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他的命线。”
“就算死了,也要给我留点念想吧?我这么想,就日日夜夜追他的命线,却从未找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都说司家的手段可以通天,可到底也离不开缘分两个字。直到今天,我在这面镜子里也没有看到他,才不得不承认,原来我和他这辈子的缘分,在他离开青城山的那一天就已经结束了。”
她弯下腰,拿起鱼竿。鱼竿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镜子。
她轻轻地叩击着鱼竿,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缓缓道:“跨越生死轮回,能够再度相逢,这本就是天大的机缘啊,两位先生。”
“世上那么多爱别离,那么多死后不相逢,我司家世世代代揣测天机,可天机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比不上冥冥之中的定数。”
说着,她抱起鱼竿,轻轻朝云清欠了欠身。
云清不着痕迹地往后避了避,道:“道宗与魔宗相看两厌,明姑姑何必对我行礼。”
明姑姑很温柔地看着云清,道:“我能看见的,比你想象得更多一些。虽然明华镜尚未完全炼化,但我偷偷查看了你的命数,希望你不要怪罪。”
云清摇了摇头,道:“不敢。”
明姑姑眼角的细纹皆笑得舒展开,缓缓道:“那么,感谢先生,让我看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他死前心心念念想要化解魔道两者之间的血仇,在这片镜子里,我虽然没有找到他,却看见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草原,想来他的骨灰散落在阔滦海子里,也能够得到安乐了。”
“是吗。”云清抬起头,向遥远的西边看了看,微笑道:“一个祥和而安乐的草原吗?”
“是啊,那里有成群的牛羊,碧绿的草地,还有大片白色的云。”明姑姑单手提起裙摆,很认真地朝云清弯了弯腰,柔声道:“请。”
云清放下剑,认真回了一礼,然后抱着剑踩上山道。
他走在树下,无数落叶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明姑姑遥遥站在湖边,看着云清渐渐远去的背影,微笑道:“关山多风雨,先生……请珍重。”
第102章 《现形》
雪天的光线,往往会更亮一些。
但是青城山大师兄的屋子里,有些暗。
或许是因为窗户没有完全打开,阴影遮住了屋子里所有人的脸。在这种光线下,每个人的情绪看起来都有些阴郁。
站在屋子里的,除了三位师兄,还有一个相师。作为和苏蕴最亲近的人,他出现在青城山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司天玄今天来的时候,带着额头上一个不小的伤疤。
看着苏蕴有些疑惑的眼神,司天玄艰难地笑了笑,朝青城山的几位主人拱了拱手,道:“说起来有些上不了台面,这是在下的十三叔用墨砚砸出来的。”
司天玄在司南天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出生那年,司家的老太爷看中他一身根骨,动用七星命盘测算他的命线,命线可探,但是命线的终点向来难以捉摸,老太爷折寿近十年,才看到了最难以接受的一个结果。
司天玄命线的终点断在了三十岁那年。
于是只好任由他天高海阔自逍遥,这样一个在大宅子里从小备受宠爱的晚辈,忽然被十三叔在脑袋上开了一个大洞,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大师兄的屋子里很素净,舀米的漏勺还摆在桌子上,但是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有些清冷,很难照亮每个角落。
司天玄往后退了半步,静静地扭过头,看向窗外。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几乎能够听见雪花落在屋檐上的声响。
“或许是由于姚学政的执念过深,又或许是因为十三叔境界精进了,总之……他祭炼的明华水镜提前开启了。”
想到那一天,他沿着深深的长廊,走进十三叔的法室,无数盏油灯照亮了巨大的祭盘,十三叔的整个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他站在十三叔面前,一个墨砚扑面砸来,他躲也没躲,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恭敬问道:“敢问十三叔……”
十三叔将小小的水镜交给他,漠然道:“送去青城山,等回来以后,去静室呆一个月。”
司南天极讲究上下尊卑,他什么也没有问,双手接过小小的圆镜,等他退到门边时,又听十三叔道:“你年纪不小了,既然当初敢留下他,就要做好承受结果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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